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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又被请了去。这府里亲历过守城调度的就程素素和江先生两个人,她的出现也是在情理之中。谢麟先给她腾了个座儿,两人坐下,江先生指使高据将城防图搬到了前面来,低声道:“娘子早间见过魏虏攻城了吧?比之教匪如何?安喜说……”“比教匪厉害得多。”程素素肯定地说。自谢麟往下,一个个脸都沉了下来,事情难办了。援兵肯定会来的,此时又没有什么河水暴涨阻断,天气冷对守城反而更有利一些,至少有个城墙避风。但是,如果城下打得太狠的话,城上损失太大,也很难交待。更要命的是,因为本城勉强算“后方”,城外尚有不少村落,不似边城附近百姓已聚集起来修建坞堡,城郊的村落连个围墙都没有。魏兵退兵的时候只要偏一点就能把他们给顺手牵羊了。魏兵来得急,根本没有时间将这些人疏散。各种条件都是不利,谢麟能想到的只有——好在天地大物博拖也能拖死他们!除此之外,目今竟是无法可想。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归根到底还是国力的竞争。如此束手束脚,步下王三郎这个棋子,意图搅乱敌人后方的计划实施顺利带来的喜悦全被冲淡了。谢麟咕哝一声,王三别是已经出事了吧,敌军都打到家里来了,他居然还没能传出来。一场小会,只是确定了魏兵难打,要做好面对更难局面的准备而已。谢麟当即使令,从现在开始,对粮草等实行严格的控制,同时将城内壮丁再次筛选登记,以补充兵源——照这个打法,不用几天就得百姓上城头了。饭后不久,城外又吹响了号角,攻城战再次开始了。程素素此时便老实呆在了府里,此地不同邬州,她调集不了那么多的资源,商人倒是认识几个,也是当年的旧识,本地几个大商人叫谢麟抓了一半,家都封了——查走私。他们的那些家当,倒是都在谢麟手里扣着了。这一天城上极惨,城下也累得够呛。一日攻城不下,魏军大将将谢麟祖宗八代都骂完了,也给了这城里守将一个还算可以的评价——有机会一定要弄死!太气人了!一念之间“呜——”号角声直插云霄。谢麟命谢守清继续去陪在程素素身边,谢麟的本意乃是为防有什么急事好叫谢守清跑腿。程素素身边的人不少,却多是女仆杂役,谢守清身份不同,有些事情叫他去办更合适些。谢守清对这样的安排稍有不解,却也知道老师兼叔父的家眷还是非常重要的。按照正常逻辑来看,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将妻儿托付给学生,是老师对学生的信任。于是毫无怨言地接过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并且祈祷师母大人不要再突发奇想出去看个景儿什么的。谢府后宅秩序井然,师母应该是个有章法的人,不知为何近来却频出昏招?抱着这样的想法,谢守清下定了决心,若是师母有什么不妥之处,他是必要拦着的。绷着劲儿,谢守清到了后宅去见师母。程素素知谢麟之意,也琢磨着不能耽误了谢守清学习,便给谢守清安排了一间可以读书的屋子。谢守清心中警铃大作,忙说:“学生奉老师之命来听师母吩咐,万不敢离开的。”余光瞥到谢绍与谢秀,便说赵先生在忙,不如他这做师兄的来给上个简单的课。他另一个担心就是不知自己年幼的师弟师妹有没有被吓到,敌军攻城的时候,妇孺必是受惊的,有个青年男子在侧,也能令他们安心些。当然,师母除外,她老人家一点也没有被吓到的意思。程素素笑道:“那好,你们两个,好好听师兄授课。”谢守清的本意也只是打发时间,安抚小兄妹两个,他便与这二人坐得极近,试图用身体上的距离来为他们驱散恐惧。初生牛犊不畏虎这句话倒不是乱说的,谢绍与谢秀居然并不害怕,反而好奇地问东问西。谢守清:……谢秀见师兄像被人一指头戳得定住了,又问了一遍:“他们打不过,为什么还不走呀?”在此之前,她已经问了诸如敌军将领是谁,厉害不厉害,有没有安喜厉害,会不会被她爹打成狗,以及为什么她觉得魏军的号角比自己这一边儿的号角听起来有力,为什么魏兵攻城我方援军未到等诸多问题。谢绍又问了谢守清比如“天朝与魏虏孰强孰弱”、“天朝强大为什么还要被打上门”之类的问题。饶是谢守清自诩学问不错,也被他们问出一头汗来。这要怎么回答?对他们讲国力对比,讲兵法,他们听得懂吗?这是四、五岁的孩子会问的事儿吗?这般年纪的孩子,还在玩泥巴吧?!谢守清试图用万能金句来糊弄:“彼蛮夷,不识礼仪……”然后收获了“师兄真傻”的同情目光。程素素看得好笑,将谢秀唤了过来,谢秀眼睛一眼,看着她手里的那柄匕首。谢秀想讨要个“真家伙”很久了,总是得不到,现在看母亲手里拿着,就开始装乖想骗过来。程素素柔声问道:“想要吗?”“想!”特清醒的回答。“自己来拿。”谢秀极礼貌地过去,伸出两手等着接,不想母亲并没有将匕首放到她的手里。谢秀委屈地撇撇嘴:“娘~”“哎~”程素素笑容不变。谢守清想说,这做父母的言传身教怎么可以食言呢?程素素已对谢秀重复了一遍:“自己来拿。”谢秀眼睛一眯,小炮弹一样地冲过来,助跑、起跳!呃,论起淘气,程素素真是她亲娘,自然不会让她抢到手。母女俩数番“交手”,谢秀略出一身汗也没有拿到手,眼神很委屈,却坚持着不肯哭……“呜~娘欺负我啦……嘤!”她开始假哭。程素素单手将她拎起,放到谢绍旁边,问道:“你妹妹没法儿从我手里抢到东西,为什么还不停手呢?”谢绍道:“她想要。”程素素将匕首放到谢秀手里,道:“看,想不想,与得不得得到、抢不抢得到没关系,只与自己的欲望有关系。若世间的时候样样都照着规矩来,人还要长脑子做什么?”谢守清诧异地看着她,有些不赞同,对小孩子讲这些,合适吗?又很赞同,程素素的观点还是有道理的。谢秀也不装哭了,小兄妹俩一起思考,模样儿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谢守清生出些不忍来,如此稚嫩可爱的孩子,就接触这么冷酷的道理,是否……谢守清低声向师母请教,程素素笑道:“其实我们小的时候,总会有许多奇思妙想,令长者惊奇。然而渐渐长大了,许许多多的人教我们‘规矩’,反倒教得不敢去想了。你若回去问问,你的小的时候必也问了许多令长辈惊奇的问题。年纪越长,越被驯化了,就觉得小孩子应该傻乎乎的可爱。其实啊,若只知礼仪而不知道本质,还不如不知道礼仪呢。所以呢,你看啊,泼妇总是贤妻过得好。”谢守清好险没失声尖叫,您老人家就是信了这歪理,才到处蹦跶的,对吧?对吧?死死咬着舌尖,谢守清仔细想想,师母的话却是很有道理的。或曰,说到他心坎上了。然而谢守清不大希望这道理被说得太明白,这样不好,嗯,不好。谢守清含蓄地道:“师母,太直白了。”程素素笑了:“讲道理的时候,不怕直白,越明白越好,又不是参禅。你说是山,别人尚且会看成是树,何况还含含糊糊地说土。”谢守清心道,我有点明白为什么我老师被你攥得死死的了。————————————————————————————————便在谢守清给谢麟“看家”的时候,城外的攻势愈来愈猛,甚至连午饭的时候也没有停歇,内外皆是如此。一波人上去打死打残了,换另一波整顿休息好了的上去,如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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