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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我愣在那里,小声地笑了一下:「钱宁,是我。前几天给你朋友留了电话,叫他有事联系。」他脸色发白,看样子也是冻得不轻,只是怀里还是暖的:「听说你上了车,没带伞,我就在车站等着,没想到真能‐‐」我半天才反应过来,想挣开他,却被戴端阳一把拉住。「钱宁,我就送你到楼下。」我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用手箍着我的肩膀,在雨里走了好长一段路,他身上那一点温度仿佛能要了我的命,我冻得瑟瑟发抖,只想贴近谁的体温。这一生,我渴望有人懂我,明白我的每一句谎话,免我漂泊,免我饥苦。我们可以像跳交谊舞那样,面对面拥抱。谁向前谁退让,谁闪躲谁靠拢,谁也不会踩痛谁的脚。他吸了一下鼻子,把声音放得更轻了:「到了,回去吧。」我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屋檐下。戴端阳大半边衣服都像在水里泡过似的,不像我,原本湿透了的衣服已经不再滴水。他把皱得不成样子的西装外套脱下来,叠了两叠,挂在手上,见我没动,又用手把黏在额头的湿发往后耙,露出前额,见我还在看他,只好冲我轻笑了一阵:「站着干嘛,回去啊。」我终于反应过来,拿钥匙打开楼下的铁门,又回过头看他。端阳那把伞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索性收了伞,就这么笑着站在雨里:「赶紧上楼,洗个热水澡。」我模糊地应了一声。他这才用手挡着雨,倒退着往后走。我木讷地站在原地。端阳朝我笑了一下,可我看不清他的笑容。到了家,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在墙壁了上摸了一会,找到开关,开了灯才发现靠窗的木地板都被雨水打得微微鼓起。我跑了几步,把窗户关紧了,用赤脚踩着抹布在地板上来回拖了两遍,麻木的四肢慢慢地开始有了知觉,正要去洗澡的时候,电话响了,我一边解着湿透了的外套,一边用下巴夹着听筒问:「喂?」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雨声,过了一会才有人说:「我是李孟齐。你到家了就好。」我赶紧用右手拿起话筒,又喂了几声,李哥已经挂断了电话。洗完澡出来,把头发吹干,提前吃了几片感冒药,在客厅里等了一会,李哥还是没有回来。第二天睡醒,门口才终于出现了一滩水迹,洗衣机里的湿衣服又多了几件,我从冰箱里把剩饭端出来,倒进锅里,用豆豉翻炒了一遍。正要装盘的时候,突然听见李哥在里间咳嗽。我愣在那里,半天才想起要烧开水,手忙脚乱地翻出昨晚吃过的药,又冲了一壶板蓝根送进去。李哥用手臂挡着眼睛,一边喝板蓝根,一边断断续续地咳着,脑门上全是汗,我结巴着说:「李哥,你先吃着,我再去买点药。」他咳得说不上话,摆了摆手,要我站远一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才喘着气说:「别传染给你。」我应了一声,把他身上的被子拉高了一点。同淋了一场雨,反倒是从没病过的人先病倒了。下楼去买药,转了好几家,才找到一家清早开门的药店。拎着袋子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又绕路去了昨晚那家歌厅。大雨过后,演出牌倒在一边,花束被大雨浇得一片狼藉,我在地上找了好一会,才在积水里找到那张湿透了的卡片,用手指拎起来的时候,纸张都泡软了,还在往下滴水。我看着上面化开的字迹,还是捡了回去,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夹在里面。李哥边吃药边在一旁看着:「这是什么?」我说:「是曲子。」说着,笑了两声,手却习惯性地去摸装了彭大海的铁罐,他似乎还喜欢听歌,我却唱不了了。我一共送李哥去医院吊过三次点滴,看他身体渐渐好了,就不再跟着去了。到了次月的头一天,我在超市买了两桶花生油,气喘吁吁地拎回来,发现门口坐着一个人,脸埋在膝盖上,背靠着铁门,咳得两边肩膀都在抖。我以为是李哥,连忙把油放下,拽过他一只手架在自己脖子上,想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那人又咳了两声,用手撑着墙,配合地直起腰,小声地叫了一声:「钱宁。」我这才发现是戴端阳,原本要去开门的手僵了一下,迟疑地把锁拧开,一路把他扶到沙发上,在一旁呆站着看他。端阳的嘴唇发白干裂,两颊却烧得通红,眼睛跟着我慢慢地转动着,轻声说了一句:「我忘了脱鞋。」我哑着嗓子说:「不用脱鞋。」端阳费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一边咳嗽一边说:「好久没生过病了。」我拿了毛巾,蘸了水,给他盖在额头上,端阳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半天才说:「我在医院吊点滴的时候,碰到李孟齐……」他突然猛咳起来。我想给他倒杯热水,戴端阳突然拉住我,小声说:「钱宁,别走。」我僵站着,半天才小心地侧过身,探长了手,把不远处的水壶提过来:「先喝点水。」端阳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几不可闻:「我也这么照顾过你。」我把杯沿放在他嘴边,等着他喝。戴端阳呼吸打在我手背上,带着病态的燥热和急促。他慢慢地把脸转到一边,低声说:「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你那时候说我变了。」我不甘心地继续拿杯子凑过去,他这才小小抿了一口,温水通过喉咙的时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三次,才把那口水彻底咽了下去。我喘了口气,像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把杯子搁到一边:「都变了。」戴端阳难受似的看着我,放轻了声音:「我也想和小时候一样,可那样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我忽然站起来:「胡说。」戴端阳硬是撑坐了起来:「你那时候不把我当人看。」我推了他一下:「你胡说!」他一把拽住我,气喘吁吁地说:「所以我必须得变。」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端阳攒的力气全用光了,费力地喘着气,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我也不愿意这样。我一直在后悔,钱宁,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你都是在我高兴的时候使唤人,我不高兴了,你才会对我好一点。我以为闹到最后,你多少也会为我退半步,我还以为像过去那样。」我打了个哆嗦,似乎又想起了从前。端阳边说边咳,额头的汗渐渐淌到眼角,自己拿手揉了揉。我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哭了,强笑着说:「有什么好后悔的。」戴端阳愣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突然近乎哽咽地和我吵起来:「如果我凡事忍一忍,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明明知道的!钱宁,我那时候年轻,受不得气……」我甩开他,飞快地收拾起茶几,闷笑着问:「过去不把你当人看?戴端阳,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好?」他果然犹豫着点了一下头:「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帮人倒水……」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忽然又说:「以前也好、就是……太伤人了。」我红着眼眶,吃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那你就不该后悔。」他疑惑地叫我的名字:「钱宁?」他连叫了几声,我才从那种窒息般的疼痛中反应过来,用握成拳头的右手把茶几上的水迹胡乱蹭干,闷笑着说:「如果当初没有分手,我不会是现在这样。」戴端阳木讷地站在一旁,像是听见了,更像没有。我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说了太多话,喉咙像是烧灼一样疼痛着。他嫌我过去伤人,可如果不是弄丢了他,我怎么知道要改。我润了润喉咙,艰难地又说了一次:「说起来,分手反倒是好事,你用不着后悔。」端阳终于动了一下,伸长了手去揽我的后脑,紧接着蹲了下来,把我兜头盖脸地压在胸口。我喘不过气了,还是任他抱着,嘶哑地笑着:「你不是说现在比以前好……」端阳像躲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把我松开,看着我说:「钱宁,我不要分手。」他脸色苍白,只有两颊急得通红,现在这个样子和过去的样子渐渐重合起来,我舍不得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都忘了平时避他犹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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