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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东篱低头:“苏旷……”他声音极低,苏旷刚刚凑了过去,沈东篱一指已经点在他腰间穴道上,“我认识你这个朋友,当真是三生有幸。”苏旷咬着牙:“多谢,大家都这么说。”沈东篱将他扔在地上:“只可惜你这个人其实并不懂情,苏旷,情之一物,不是你问我答就可以说明白的,我若真有什么意外,烦劳你照顾南枝。”他拱了拱手,封住了苏旷的哑穴,再不回头,扬长而去。虽是伏天,北国半夜风露还是颇重,到次日清晨,下人们发现苏旷的时候,他大半个身子已经躺得僵硬了,象一只涸泽之鱼,无声无息地张着嘴兀自咒骂,沈东篱下手还真是不轻,没有留下一丝转寰的余地。“糟了!”沈南枝顿足,“哥他肯定去找那个什么千手观音,师姐,那个人究竟在哪里?”冷箜篌苦笑:“这个我也不知,千手观音素来是派下人和我接洽,唉,只怕江湖上连听过她名号的人也没有几个。”苏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狠狠道:“好在我下手快,先把这劳什子偷了过来。”他的手里,正是昨日沈东篱拿出过的那张黄绢,上面的千手观音历历如生,栩栩动人。沈南枝凑过头,又失望地扭过头去:“这有什么用!”苏旷诡笑起来:“这在你眼里或许没用,但是在一个优秀的捕快眼里,却是大大的有用了。”他将绢画铺在桌面上,指点:“先看这绢——这绢——”冷箜篌见他神色大变,好像想起了什么极为紧要的东西,忙问:“这绢怎么了?”苏旷勉强笑笑:“啊,这绢是很平常的绢,咳咳,很普通,很普通。”他定了定神,才接着说:“看这个色泽,这画至少画了五年,但是绢上并没有沈菊花的香气,看来沈菊花到手时间也不长。”沈南枝呸了一声:“这有什么稀奇!”苏旷凝神:“但是这幅画的用色就比较奇怪了,你来看,土红,金蓝,还有少许的铜绿色,下颔腰肘多用烟灰晕染,似是铁线勾勒……”冷箜篌点头:“南枝或许不明白,我常年住在西北,这种画法却是熟悉的,这是壁画,敦煌一带最多。”苏旷道:“不错,再有,千手观音大家都是见过的,可还记得有多少手臂?”沈南枝想了想:“观音有千手千眼,普渡众生,应该是四十二条手臂,两条主臂之外,还有四十条,嗯,佛门三界有二十五有之说,每有之中四十条手臂,正是大千的数目。可是这幅画里……足足有六十六条手臂,而且这手臂,嗯,很奇怪。”苏旷拍手:“沈姑娘果然聪明,你看,左边每条手臂都和右边有个对应,但是手臂的姿势却不是观音的——若是观音的,大士也断断无法坐在这莲台上了。”沈南枝奇道:“不错,这手臂的姿势和观音的端坐显然不是一体,但是这个……”苏旷缓缓道:“沈姑娘试着学上一学,就明白了。”沈南枝缓缓举起双手,一一照作,只觉得按照那画上的姿势,整个手臂腰肢都柔软起来,似乎要凌空飞舞,她忽然叫道:“这是舞姿的手势!这这这,这是六十四个女子在跳舞!”冷箜篌摇摇头:“这不是普通的女子起舞……南枝,这是飞天。”不知为什么,沈南枝只觉得这幅画越看越是阴寒,那低头的观音只露出一对眼睛,眸子里说不出的怨毒阴狠,似乎要缓缓地抬起头来。阴冷的女子,飞天的手臂,观音的莲座……好在还是绢帛上的画,如果真是壁画,不知一眼看过去是什么感觉。沈南枝倒吸一口冷气:“苏旷,你还看出什么了?”苏旷若有所思:“观音有千手千眼,但是她的手上,捏得并不是眼睛——”姐妹俩一起低头去看,但是那画幅不过径尺,已经极是繁密细腻,哪里还看得清观音手里所捏何物?沈南枝跺脚:“嘿,谁和你玩这种无聊游戏,我们又不是在破案子,你倒是说说,观音拿了什么?”苏旷刚要脱口而出,却欲言又止:“我们到了敦煌,自然能看见。”沈南枝知道他心中有话,也不追问,只道:“你确定哥哥去了敦煌?”苏旷点头:“是,这样的飞天和观音,单个来看还有可能在别处,但若是一起出现,天下只有敦煌。”那幅画看久了,人心里极不舒服,苏旷勉强笑笑,抬起头来,正撞上冷箜篌的目光,深邃悠远,似乎看见了什么。须行故道,谁人定风波古道熏风骏马,一路驰骋,此处便是天涯。“师姐,你在楼里太久,马背上怕是呆不惯了吧?”沈南枝一马当先,身形随着马背奔波起伏,连笑声也没的大了几分,南疆女子特有的酥甜糯软的嗓音,被和风一扬,听得人从耳道到心窝都醉了三分。“好一个美人上马马不支。”苏旷偷笑。“姓苏的无赖,我一听你那跑江湖的腔调,就知道没一句好话。”沈南枝笑吟吟地回头:“你又在编排我什么?”苏旷连忙正色:“我说,道路崎岖,沈姑娘理应节省马力。”冷箜篌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一对活宝倒是天生的绝配,只是可惜了……她眼珠一转:“小苏,眼看渐近敦煌,你说,沈东篱一门心思地避开咱们,怎么寻他?”苏旷扬眉,策缰,微笑:“放心,沈菊花这样的角色,我再找不到他,从此之后就把苏字倒过来写。”苏旷没有说错,道路果然越来越是难走,干透皲裂的土地被驼马踏碎,又在烈日下坚硬如铁,渐渐有了戈壁砂土寸步难行的架式,行至艰难,不得不下马缓行,两个姑娘穿的都是轻底薄靴,没走多远,脚底已磨出水泡,尤其是沈南枝,早就叫苦连天。太阳一分分移至正中,火辣辣的,几乎要汲干人身子里每一滴水分,沙尘弥漫中,远方小镇的轮廓渐渐露出,待得三骑一路驶近,“阳关客栈”四个大字就赫然在目了。阳关客栈是敦煌方圆百里最大的客栈,黑漆漆的招牌据说已经挂了百年,烫金早已剥落殆尽。三人还没走近,驼马溺溲的臭气就扑鼻而来,夹裹在晌午的油烟气和劣酒特有的香气里,让两位姑娘眉头当时就是一皱。苏旷昔年办案也曾到过此地,阳关客栈也盘桓过数次,看见冷沈二人的神色,微微笑了笑,当先跳下马,对着店门口照料往来客人马匹的汉子招呼:“老贺,给腾间雅座出来。”那汉子正牵马要拴,一见苏旷,先是愣了愣,旋即大呼小叫开来:“小苏!嗬呦——你可有日子没到了,找到老婆没有?”苏旷笑眯眯没了正形:“喏,咱不带就算了,要带就带俩。”那汉子实实在在地瞅了两个姑娘一回,用人人听得见的耳语大声说道:“那个胖的好——瞧这腰,啧啧,这屁股,准能生个大胖儿子。”沈南枝早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却见苏旷依然搂着那个脏兮兮的男人一脸严肃:“老贺,我这俩老婆都是南边娇滴滴的女人,爱清净——你帮衬着照顾点,我去去就回来,晚上请兄弟们喝酒,啊,人都给我招呼齐喽。”说着,已经一溜烟跑得没踪没影,姓贺的男人不知就里,只顾殷勤地朝里招呼:“请请请,小苏跟咱可是过了命的交情,你们来这就跟回家似的。嘿?你们俩怎么着啦?不高兴?小苏这人就是穷了点,不过人没话说,跟了他可有的享福咧。”阳关客栈的马栏就在大门前,腌臜得紧,沈南枝和冷箜篌踏着一地污物,一路皱紧眉头走进一楼大间,那大厅是结结实实的巨木撑起,足足可以容纳百十人一起用餐,沈冷二人一走进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男人们眼睛立即直了——这风沙之地,哪里见过这样俏生生水灵灵的丫头?离的最近一桌合坐七八条汉子,当中一人禁不起伙伴撺掇,捧着酒碗就向两个姑娘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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