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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妇人颇有些知晓朱大娘子之事,不由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惧意。青衣妇人与朱大娘子亲为亲厚,深知朱大娘子虐婢致死之事。她头一件想到的便是这个,刷地站了起来,脸色也难看得紧。诸人见她这样,越发坐实了心中猜测。赵氏对卢氏道:“三娘,把姐儿抱去……人呢?叫官人来!”她叫的官人,便是程素素的爹,人称程道士的程玄。随着小丫环跌跌撞撞冲出门外,青衣妇人终于失声告辞:“我回家去了!”她一开头,仿佛大堤上开了一个口子,原本猜疑不定的妇人们登时有了计较。纷纷说:“我家中有事。”、“原想贺了大娘子便去庙里上香,我这便去了。”、“我们当家的吃酒去了,我须回家照看炉火做醒酒汤吃。”茶盏也倾倒了两三个,椅子也碰翻了一两张。朱大娘子脾性大,原还算镇定,狐疑地打量着程素素。同来者接二连三惊走,她的心里也开始不安了起来。赵氏见状,也绷不住温婉的面孔,挺身上前,与卢氏并肩,将程素素挡在了身后。朱大娘子讨了个没趣儿,心下也是不安,勉强道:“那,我也回了。那事儿……”赵氏别过头去:“大娘子慢走,我要给孩子压惊,就不送了。”朱大娘子愈发急躁起来,蹬蹬蹬地往外走去,背后,隐约听到赵氏模糊的声音:“素素,就看一眼,要镯子的人,走了没有?”程素素大声道:“没走,趴她肩膀上呢。”朱大娘子听到“没走”,心头一松,听到后半句,不由挥着帕子在双肩上不停抽拂。程素素正讨厌她,又追了一句:“咦?手绢儿从那人身上穿过去了?娘……”赵氏大急:“不许再看了!”“她不看我,盯着大娘子脑袋吹气儿呢。”朱大娘子脚下一个踉跄,骂扶着的小丫头:“眼瞎了么?跌着我了!你靠我近点儿!”小丫头满心不愿,又迫于淫威,不得不凑近了些。朱大娘子心情正差,往她臂上拧了一把:“小贱人,躲躲躲!养你不如养条狗!”程素素偏要与她唱反调:“怎么跑到另一边儿肩膀上去啦?”朱大娘子得了明确的指示,用力抽拂另一边肩膀,希冀听到想到的话,程素素偏又不再开口了。直到跨出内院儿,才听程素素说:“那人跟着朱大娘子走了。”朱大娘子打个寒颤,发誓立时要去上香!————————————————————————————————眼大朱大娘子离去,赵氏才想起一事,问程素素:“你以前也能见着这个?”程素素心里转了好几回主意,道:“不能。”“你……现在看看家里……有么?”赵氏问得很含糊。程素素故意张眼一望,摇摇头:“现在没有了。”说话间,程玄被小丫头请了过来。他走路不紧不慢,颇有几分神仙气象,十分赏心悦目。道观的香火钱比佛寺的多出好几倍,全凭他一张脸。往日里看到他,赵氏纵然口上不说,心里也有几分美意,今日却是顾不上了。急急迎上来,如此这般一说:“快给她做场法,烧碗符水喝一喝,祛邪!”程玄人是神仙样,做人也是神仙样。家事,但交妻子做主。道观事,自有弟子襄助。听妻子一说,便道:“也好。”程素素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了——喝符水?!!!卢氏却急切又放心地道:“对对对!是得喝碗符水压压惊!”程素素转身就跑,跑不过数步,便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旋即被这人揪住了小胳膊。抬一眼看,这便是她们家新晋的当家人,她大哥——程犀。赵氏道:“大郎,前面客人散了?”程犀点点头:“是。事儿我都听说了。”赵氏道:“那好,先给你妹妹喂符水喝。”胳膊被程犀攥得紧紧的,程素素开始相信,自己走了七年好运之后,开始转运了。预感是对的,道士家里,黄符朱砂桃木剑,一应俱全。程素素被长兄按住了,由母亲捏着鼻子,最后被乳母灌了一肚子由父亲亲手制作的符灰水。呛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他们一松手,程素素便干呕连连,午饭也吐了出来。程玄在一边摸着保养得十分洁净的长须:“秽物吐出来,就好啦!”【也喂你一碗,你就知道好不好了!】程犀摸摸妹妹的脑袋,柔声道:“幺妹,喝完定神水,去歇一歇好不好?大哥给你买糖画去,你要蝴蝶的,还是蜻蜓的?”程素素愤愤地扭头跑掉了。————————————————————————————————程犀也不恼,缓缓直起身,微笑着看她倒着一双小短腿进了屋,又看卢氏追进去照看,才换了脸色,郑重地对赵氏道:“阿娘,今天的事儿,我听说了。”赵氏微有忐忑,长子少年老成,程犀板起脸来说话,她还真有些怵自己的儿子。见儿子说得郑重,赵氏不由道:“什、什么?不过是朱大娘子自己做了亏心事儿,连累咱家……”程犀缓缓地道:“要是没有这桩亏心事,娘预备怎么答复她呢?”赵氏一时没有合适的说词,沉默不语。程玄忽然弯了下腰,摸摸足踝:“哎呀,站得脚疼。”母子二人无言地一齐看向他,程玄一脸坦然地回望:“进屋坐下慢慢说嘛!”程犀足下一顿,恭敬地微一弯腰:“是。”进到房里,依旧是赵氏待客时的模样,两个小丫头多喜和多福,手脚麻利地将散乱的杯盏收起来。赵氏摆摆手,二人赶紧用大托盘重上了新茶来。程玄与赵氏上首坐定,程犀坐在程玄下手的椅子上。父子俩各端起茶盏,程玄慢悠悠地品茶,一字不说。程犀缓啜一口,便放下茶盏,从容对多喜、多福道:“你们一个去厨下,叫王大娘给幺妹煮鸡茸粥,一个去看幺妹在做什么。拾掇出桌案香烛,家里驱个邪。”有他发话,二婢心下大定,福礼出门。正房便只有一家三口了。赵氏不安地问道:“客都走了?”虽已问过一遍,程犀依旧耐心回答:“是,我让二郎、三郎看着小厮们收家什。这些事,他们也该学着做了。”程玄还是不说话,程犀又问赵氏:“阿娘预备如何应付朱家?”赵氏心中实有愧疚之意,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叫人告诉与你。”程犀神色不变,耐心解释道:“看出来的。朱大娘子目下无尘,来咱家做甚?还带着帮手、挤开了咱家街坊亲近的人。为我贺考中了秀才?我是不信的。每逢科考放榜后,都是热闹结亲的时候。她没女儿,又这般殷勤,还能为了谁。她的儿子,好人家是不会想要结亲的,她想做成此事,必是威逼利诱。大约,还要拿毁我前程作要胁。是也不是?”说完,却不见赵氏回报以他想知道的答案,程犀提醒得依旧很耐心:“娘还没说,是如何答复的呢。”赵氏嘟囔道:“这些事,你不用费神,还是好好读书,不是要去见同年么……”程犀道:“来得及。”赵氏吱唔道:“朱大娘子强横,我待婉拒,你妹妹便见着不干净的东西了。”“是蛮横罢?”程犀低笑一声,“蛮横的人,畏惧不过一时,贪欲却是一世。含含糊糊,只会给她坐实的机会。须得明明白白硬拒了她,不要留下话柄才好。”“朱家势大,如何硬拒?”赵氏十分不赞同。“直说便是。”赵氏心中发苦:“你还年轻,哪知道权势二字的厉害?权势面前,没有我等硬气的余地的。朱大娘子虽不是高门,成事不易,坏你的好事却是容易的。能不得罪,顶好不要得罪的。容我周旋,说你妹妹神前批了签也好,八字不宜配他家也罢,不比硬拒了强?”程犀轻蔑一笑:“朱家算什么有权势?以后遇着世代簪缨之族,他们说什么,娘便都要答应了吗?”“这——”“若朱大娘子坚持呢?”“这……”赵氏犹豫着,思忖片刻,犹豫道,“那……咱们便搬去你外婆家,多使些钱,将你户籍也转过去……”“要是再遇着比朱家更势大者呢?”赵氏不语。程犀十指交叉,松开,再交叉,如是数次,缓缓地道:“娘心里,怕是想,若无他法,便先允诺罢?最好不要。否则,母子情份,也便尽了。”程玄手中的茶盏掉了,难得训斥儿子:“你这说的是人话吗?”程犀起身肃立,垂手道:“大约是书读得多了,觉得为一己之利坑害了手足,便连人也算不上。今日陷手足,明日就要陷父母,哪里还会有人的情份?阿爹,我是读书人。”程玄将茶盏踢到一旁:“哦。”程犀对赵氏道:“爹衣裳湿了,换件干净的罢。朱大娘子一时惊吓,回过神来必要聒噪,这件事情我去办。”赵氏脸红不己,问道:“你能怎么办?她家既是不讲理……”程犀微笑道:“我有办法的,娘只管等消息就是。今天说的话,不必对幺妹再讲了。”语毕,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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