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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眼中闪过笑意,清清嗓子,一大一小一齐望过来。摸摸独生子的脑袋,谢渊正色对谢涟道:“知道我要说什么么?”“那婆娘欺人太甚!尊卑有序……”谢涟本想说理,在哥哥不赞同的目光中红了脸,伸手摸了摸脖子,那里一道细长的伤口因为结痂而微凸了出来——打架被挠的。谢渊道:“是啊,尊卑有序,妻子就该听丈夫的,是不是?”“对!大哥也这样说,对吧?大嫂那么贤良,你们才和和气气的,我那婆娘……”谢渊摆摆手:“若我对你讲,尊卑有序,你该敬重我……”“这是应该的!大哥不说我也该这么做!”谢涟毫不犹豫地说。谢渊反被他噎住了,眨眨眼,问道:“怎么不说你也去做了呢?”“大哥对我好啊!”谢渊不再反问,只管笑吟吟地看着他。谢涟喃喃地道:“那我……对她也不赖呀……”“妇人一生荣辱系于他人之身,她们自己什么都没有,你不让她觉得可靠,她的心又怎么安定呢?不安定,当然要闹。不是要你板着脸,笑都不会笑,可靠不在于表面。嗯?”“哦。”谢涟抽抽鼻子。谢渊将盘子往前推推:“接着吃,不饿吗?她要不懂道理,自有人教她。你自己先要做好。”“哎!”听哥哥有撑腰的意思,谢涟神采飞扬了起来,大口地嚼着馒头。咔,还噎着了。两只胖手推了只茶杯过来,谢涟接过来一饮而言,捶胸捣背,翻了一阵白眼,咽下去了。谢渊“小心点”的轻斥中,谢涟恶从胆边生,伸手掐住了侄子写满了“我叔叔就是这么蠢”的小肥脸。谢渊大笑出来。谢涟也跟着笑了起来,管他呢,大哥笑了。————————————————————————————————“嘿嘿嘿嘿……”黑夜里,床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睡梦中的米氏一个哆嗦,以为来了鬼。笑声又响起,米氏没好气地推推丈夫:“你梦到谁了?笑成这样!吓死我了!”谢涟呆滞地张大眼睛,半晌:“哦,是你。”“你……没事吧?要喝水么?要……”“我见到大哥了……”“大、大哥?说什么了?”“叫我对你好点儿。”米氏的嘴巴像被贴上了封条。“原来,我年轻时那么样的傻过、开心过啊……”殊为难得再次离京,还与上回一样,拖着长长的车队。乘坐的车也换了新的,宽敞而舒适。程素素与小青乘一车,谢麟与江先生、高据乘一车,仆妇或在车辕上,或乘骡马跟随,再无去岁回京时的紧迫。空着手回来,又带着这许多走,程素素怪不好意思的。林老夫人与叶宁等都觉得他们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们又都长大了且必得远行,就憋着劲儿拿财帛来弥补。可以肯定的是,未来几年哪怕分文不赚,也不用为钱发愁了。张富贵与先前的女护院终于不用再干等着了,张富贵的妻子也被老夫人给派了来。看程素素只有小青一个随行,又嫌使女不够,还要给她添,程素素连忙制止了:“就这一路,回去人就多了。”使女不再添,家丁却带了一串跟车。正月过后,浩浩荡荡地往邬州去了。诸多金银细软程素素都不关心,她随身带着的是一口红色的小箱子,里面装着谢丞相的文稿,使一把黄铜锁锁着,钥匙她别在自己的腰里。自打怎么哄也没法儿叫赵氏不哭,哭着道别开始,程素素就抱着小箱子发呆,谢丞相分明是借她的手,要将这些东西给谢麟。程素素也知道这些文稿的价值,对谢麟而言,这些文稿是很好的揣摩官场的素材,得设法让他去看。谢麟对谢丞相的意见是极大的,这就成了一个“讨厌的人送你的钻戒要不要收下”的很困扰的问题。程素素足想了一整天,天擦黑的时候拍拍箱子,做出了决定——如实对谢麟讲,是人滚钻留,还是一起滚球,都让谢麟自己拿主意。反正这些文稿她已经都看过了,就算谢麟不肯看,遇上事的时候那也没关系,她还记着呢。晚间歇在驿馆里,天气还有些寒冷,驿丞缩着脖子上前迎接。江先生有了学生,如今也不自己来张罗了,让高据与张富贵一同上前去与驿丞交涉。驿丞核对身份,就记起一件事来,紧张兮兮地满脸堆笑,唯恐招待不周腿要断,哆哆嗦嗦地等着娘子下车。程素素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扶着张娘子的手下了车,缓步轻移,小青抱着沉甸甸的箱子下车,女护院知机,过来与她抬着,跟在后面。驿丞听到一个温柔和气的年轻女声:“官人,外面冷,先住下再说吧。”咦咦?并不凶悍的样子啊!驿丞大着胆子抬头,飞快地瞄一眼又垂下眼睛——修长高挑,并不是五大三粗的样子。做驿丞很容易见到种种有怪癖的人,生得好看却心地恶毒的也不少见。京城附近人流如织,驿丞见的人更多,瞄两眼,约摸能知道来者脾性。程素素却让他有点困惑了,既没有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冷,也没有从面上扩散出来的盛气凌气。压迫感是有的,不重,淡淡的,躲又躲不开,他在一些上了年纪的命妇身上隐约曾感受到过。这样的人,发起火来地动山摇,但是有一条好处——极少动怒,平时还很和气。驿丞将心放回了肚子里,殷勤地准备好了房间酒席热水。对不同的官员,也有不同的奉承方法,有些乍当官儿的,就好摆个官威,就得紧随着拍马。像出身好、更有修养的,要给他安排得妥贴且不能聒噪。驿丞照着经历安排,果然没有受到责难。————————————————————————————————都没有心思为难他呢。程素素寻思着,这一路没有紧急公务,少不得要与当地官员再应酬一二。今天不说,就得等到邬州再跟谢麟谈了。当机立断,晚饭后就请谢麟过来说话:“谢先生,有件为难的事,你说怎么办是好呢?”谢麟捏捏手指:“是什么事呢?”程素素将箱子抱来放到桌上,压得桌子晃了一下:“这个。”谢麟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是长辈给你的?给你就是随你处置的。”程素素取了钥匙开箱子:“你自己看吧。”谢麟取出一份稿子第一眼就明白了,再取了几本,都是谢丞相的文稿。谢麟木着脸将手中的文稿扔回箱子,深吸一口气:“是阿翁给你的?”“是。”谢麟在房里踱起了步子,程素素数着,第一百二十八步时,谢麟猛地收住了脚:“六郎,有件事,我也要对你讲。”“嗯?”谢麟艰难地说:“四叔那份‘证据’,我早有疑心,就去与四叔谈了谈。四叔说了实话,那是阿翁给他的。”程素素的脸色变得煞白:“就是说……”谢麟柔声道:“别怕,别怕。六郎是我的福星,结缡以来,阿翁就是个慈祥的祖父了。”程素素道:“以四叔的为人,他要是有那样的证据,确是什么时候都能嚷出来的。”“是啊,”谢麟扶着妻子的双肩,将她推到椅子上坐下,“四叔现在,气闷欲狂。”程素素问道:“那这些怎么处置呢?”“留着吧。”“呃,这些,都是,阿翁醒来后,我跟着重新收拾的。阿翁还讲了些,故事。”谢麟笑道:“听了就听了,以后兴许还有用呢。”“这就是叫我做挑夫给你们传东西呢。”“世上有这么好的挑夫吗?”程素素被他小小吹捧一把,也有些飘飘然:“那我都知道了——”“知道就知道了,”谢麟收回手来站正了,“唔,可恶!他说的什么,都不要信的好!别叫他给带歪了,歪理放到哪里都是歪理。”程素素谦虚地道:“朝廷上的典故,歪不歪的,与我有什么干系呢?就算不知道,也不碍着我什么。”谢麟一向自视甚高,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论聪明,谢麟从不弱于人,甚至谢丞相,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学习的。谢丞相的特点不就是脸皮厚心子黑手段狠再加一个浑身的血都是冷的么?他守在皇帝身边很长时间,多少奏本经手过,并不特别稀罕谢丞相的这点“秘笈”。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眼巴巴地盼着谢丞相的遥控点拨。对程素素,他却宽容得多,既不迁怒,也不下禁令:“知道了也能解闷,别听他的歪理,只看实情为何。黑心的人看什么都有阴谋,切~”他思索家中剧变,颇有心得,谢渊在时,尊卑有序,人人都好,他便以为一家和睦安顺是依礼法而来。一朝剧变发生,才明白并不是什么“尊卑有序”,是因为谢渊的实力压制。那些人,从来没有变,是他看人流于表面,不知人心。要听了谢丞相那套大道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是得硬干!程素素道:“都看完了,也就那样……”谢麟道:“六郎喜欢这些。”“呃……呃?”“喜欢就喜欢了,不必否认。整日里柴米油盐,未免太消磨人了。有本事呢,想试点儿别的也行,不要拘束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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