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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知道巫姑的“秘兽”到底是什么,却根本无能为力。双方正僵持不下,忽然外面进来一个使者,满头大汗一身风尘地奔向内监长,附在内监长耳边说了什么。内监长一听,脸色就变了。清任看在眼里,不由得眉头一紧,心下已知是什么事情,忽然就站起身来。众人一脸不解地望过来,看见青王捡起一只老旧乌黑的铁弓,搭箭上弦,弓如满月。“嗖”的一声,桃红飞溅。落地一看,箭杆上竟然齐齐地穿上了三只白荧荧的天罗雀。人群哗然。即使沉寂多年,青王清任依然是青夔国最出色的射手。内监长却是再也忍不住,穿过蜂拥而上道贺的人群,走到王的面前跪下,神情端庄肃穆。“禀主上,王后她——”“不必说了,”清任淡淡的止住他,“我这就回宫。”青王起身出门,并不搭理身后的大臣。人们面面相觑。还在跪求的首辅庆延年,也不得不站起来,颓然地叹了一声。青夔宫枫华苑,瑞琼堂下,宫女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小心翼翼地从内堂退出的,是太医时旋。他匆匆扫了一眼堂内,发现了青王的随身女官薜荔。两人交换了下眼神,走到一边。“王在里面?”薜荔轻声问,低沉柔缓的声音里有种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种笃定让太医平静了些。他点点头,神情很是茫然:“快了。”“嗯。”薜荔没有表情地点点头。青王清任站在几重纱帐之外出神,他不想揭开。帐子里的人感觉到了他的到来,缓缓叫了一声:“清任。”青王有些诧异。很多年没有人敢于直呼他的名字了,听见帐子里那人这般呼唤,倒仿佛这一声“清任”,是从他自己心底里浮出来的。这种感觉使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绣帐中躺着的那个人,枯槁如同一张剪纸。厚厚的锦被下面压着一只落叶似的手,腕子上的琉璃彩珠衬得一对失神的眼睛愈发死白——这垂死的女子是青夔国当朝王后——庆夫人拂兰。拂兰定定的看着青王清任:“我死之后……”她死之后怎样呢?青王暗暗揣摩。经历了二十年的近似于幽闭的生活,拂兰一贯声气刻薄。她莫不想说,她死之后,王就可以松一口气了。“休要胡思乱想,”清任安慰道,“日前南海的宫使回来,送来生鲎。我亲自吩咐太医院炮制幻生海药……”“我已服下,谢王隆恩。”庆夫人闭了闭眼。幻生海药是青夔国医药典籍《龙树谱》上的最后一味灵药,号称起死回生。但凡青王青夔后病重,总要命令太医院收集百零八味稀罕的名贵药材配药求生。其中最最难得的,就是南海的生鲎。清任顿了顿,又说:“神殿祭司巫姑,明日也会为你祝祷消灾。”“巫姑?”听到这个词语,庆夫人脸上忽然浮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使得她本已浮肿焦黄的脸,变得更加诡异。“巫姑法力无边,当能救你于危厄。”清任淡淡道。“不用了。蒙主上恩赐,我已经多活了二十年,够了。”庆夫人咬牙道,“二十年间,那些悲欣宛转,只要想着王——想着王跟我,其实是一样境地,我就什么也不怨了——什么也不怨了。”她其实都快喘不过气,还在刻意加重言语里的恶毒意味,清任默默听完,淡淡道:“都是自作孽,有甚可怨?”庆夫人盯着青王,饶有兴致的看啊看啊,最后像是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庆夫人像是失了神,只顾着咧着嘴“咯咯嘎嘎”的笑,竟是停不下来了,仿佛看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青王清任只是冷冷的瞧着,看她放肆的笑,直笑到游丝一样的呼吸再也接连不上,才终于偃旗息鼓。断气了吧?青王心想。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翻开她的眼皮。那瞳孔分明是散大了。忽然,她的喉咙里滚了一下,咕噜。青王吃了一惊。惊魂未定间,仿佛听见嘶哑的一声:“我死之后……”我死之后什么?她第二次说这个话。清任定下心来,把耳朵凑过去想听她说完。这是庆夫人的最后一句话了吧?然而过了很久,死去的女人再也没有说什么。她终于是没有说出来。青王清任抖了抖袖子,推开寝宫的门。宫女们眼中,那时的青王一身素服,面色苍白,身后是庆夫人幽深黑暗的寝宫。青王什么也没有说,但那种静如止水的眼神,却把深切的悲悯推向整个枫华苑。于是有如石子在水中激起波澜,宫女们的抽噎声一波一波的传开,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理直气壮。一个时辰之后,郢都的人们都知道了青夔后庆夫人驾崩的消息。那时青王清任在想什么呢?他看见薜荔噙着泪水过来,为他披上披风,并恳请青王回寝宫休息,节哀顺变。青王拒绝之后,迅速找来有司,安排庆夫人的丧事,务要隆重合礼。然后他缓步走出枫华苑。这时郢都的上空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青王清任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湿漉漉的空气,觉得神清气爽。然而瑞琼堂的幽香,在冰冷的襟袖间缭绕不去。历时一个月,青夔后拂兰夫人的丧事终于结束了。彼时已是初夏,宫中桐荫凉绿,娇莺婉转。青王清任吩咐宫中主管,继续守丧至仲夏,看起来是追思有加了。但稍留意者就知道,虽然礼制上宫中为王后守丧时间是百零八天,但实际上代以来,诸后薨毙,都会延长守丧时间,以示优宠。延长的时间视情形而定,但总体来说是越来越长。这个于故后的母家,也是衡量圣眷泽被的一个尺度。但是庆夫人驾崩,却只有不到四个月的丧期,未免太短。宫禁森严,青王行事可谓严丝合扣绝不容一句闲言的。但是后宫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二十年前的赤乐太子命案被生生压下,当事人自然是不会再提起,略微知情的宫女寺人,也都已经陆续处死。然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的真相总会渐渐被人猜到。那件事情以后,庆夫人被逼请罪,自承“管辖不力”,将后宫的大小事务都交予春妃留夫人。而留夫人自度娘家位高权重,拥兵一方,不愿因此沾染非议,被人说是外戚夺权,所以又以体弱多病相辞。等而次之,就是夏妃采夫人主持大局。遂一直以来,王后等于是被架空了。表面上,青王对庆夫人的恩爱礼敬,不曾减少半分。但是任谁也看得出,青王真正态度是怎样的。如今庆夫人终于在寂寞寥落中亡故,也不会有人觉得青王会真的怀念她。而谁会替代庆夫人坐上这个王后的宝座,自然成了议论的焦点。于是早朝便有人进言,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母,请青王早日立后。清任道:“后当然是要立的。”却没有什么说什么时候立。眼下春夏秋冬四妃,属夏妃采夫人最有人望。采夫人端庄贤淑,知书达理,闺阁之中便颇有贤名。二十年来代替王后统领后宫,于己守礼克己,从不僭越,一向也是青王的得力助手。只是夏妃出身低微了些,她的父亲原先只是个兰台省校书郎,女儿封妃之后,才在首辅庆延年的关照下提拔到天官府,以后一直做到大司徒,算得朝中一名权臣。然而也有人说,采大司徒本来毫无才干,皆因庆后失德,夏妃掌权后宫,庆延年为了拉拢夏妃保护庆夫人,才把本来碌碌无为的一介校书郎收为己党,大加重用。论起出身,是春妃最为显赫。其父留公是国中第一诸侯,一门四兄长,常年驻守北方边界,一家子都是青王清任的得力臂膀和知交好友。不过人人都说,春妃生性恬淡,总是不爱活动,一直隐居在她的长闲宫里,对外界毫不关心。并不是王后的佳选。而且青王和春妃的关系也是扑朔迷离。有人说青王最关心的妃子,只有春妃一个。但也有另一种说法,道是青王与春妃也有芥蒂,几乎没有宫人记得青王几时在长闲宫中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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