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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歌远远的点了点头。扶苏近乎感激的说道:“那么就拜托你,照顾季荪。”少年驾着银色的神驹,消失在天尽头。扶苏注视着南方的天空,喃喃道:“其实我是一个负疚的人。”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少年心存感激,是为了季荪,更是为了自己。扶苏回到了房中,将这些年来的一些文稿卷到一起,投入了火炉中,然后静静的看着它们烧化,飞灰。天色微明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扶苏推开窗户,漠然问道:“是牧流将军?”牧流怔了怔,冷笑道:“原来你已经料到。”三血咒那一夜湘夫人没有睡着,守着惨淡的白芷花,悠然出神。“扶苏,最近我时常做一个梦。”她对着荒台边的古井低声道。井中的水面,在月色中分外清晰。水中显出扶苏的影子,蜷在地牢的角落里,睡着了,面无表情,似是在等着她往下说。然而湘夫人停住了,并未再讲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悠悠道:“郢都是一个充满了悖谬的地方。有时我都不知道,夔和九嶷,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境界。”爱一个人,有时竟是无能为力……拈起了一片细小的花瓣,揉碎,再揉碎,也没有多少汁液渗出来。干涸而枯寂的,失去了灵魂的花朵。忽然间,一滴泪水落到了花瓣上,盈盈滑落。天明的时候,牧流会来向她复命。然后,他就应该上路去云梦了。事不宜迟,要立刻找回武襄的灵魂。曾经幻想扶苏可以帮助她,身为九嶷的大司命,扶苏总会有办法。但是扶苏居然如此急躁,而她自己,也动了脾气,本来应该好好对他说,劝他们不要向武襄报复。可能,是她对扶苏的要求太高了吧?既不曾向他说明,徒然增添误会而已。而且,倘若九嶷青兕的传说是真实的,如扶苏所言的话……那么,武襄岂非注定灭亡?那又该怎样。她不能去想。还是用牧流吧!来自北方洛国的勇敢剑士。她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启用了牧流。至少在对待夔王武襄的问题上,牧流是应该忠于她的。要救回武襄,一定要救回武襄,只要她还有片刻的气息,也不能让武襄的灵魂消散在在九嶷的荒山里。扶苏,九嶷的大司命扶苏,恐怕永远不能体会她的想法吧?然而,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么?就如同当年,大兵压境,重华病重……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就决定了的,并没有太多的余地让她思考和选择。从来都是如此,承担了太多太多的悲哀,那有什么时间让她去犹豫去等待。只是回首相看,她也不曾后悔过。她低头看着黄金的戒指,脸上浮出一个忧伤的微笑。扶苏,他埋怨也罢,憎恨也罢,都是宿命里躲不开的。但是,为什么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呢?那口古井里面,扶苏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看见牧流的军队,行驰在草木莽莽的原野上。“跟他们说,只要迎回王的魂魄,一切都可以维持原状。尽量的,不要动用刀兵。”她曾经郑重的交待过牧流。如果这个他有所谬误,她不能够原谅他。滔滔孟夏,她看见云梦的水泽了。那些如同宝石一般镶嵌在平原与山川之间的水泽,似乎还是碧绿而宁谧,不曾被连年的战火烧灼干涸。水面的波光映出镜面,她忽然觉得一阵辛酸,竟低了头,不敢再看下去。不觉又是夜深了。武襄岿然的身躯,在罗帷中独自沉寂。还是只有轻声的叹息。不想再看了,点一盏孤灯,飘然,回到独居的苍梧苑。荒台上的白芷花,寂然幽香。“凡是饮过云梦之水的人,最终会回到那片浩荡绿野之中。”这是真实,抑或只是一种安慰?濂宁睡着了,圆圆的脸上浮出花一样的笑容,还不时的伸出红色的小小舌头添着,仿佛在吸吮糖果一样。睡着了的孩子,看不出是呆是聪明,都一样的幸福。那一个孩子呢,他又在做什么?只怕,也不曾睡着吧?只怕人已经到了空桑岭北的大营,和忠于他的军队将领们在一起。苦笑。湘夫人没有猜错,那一晚公子清任的确没有睡着。可她也不曾完全猜对,清任到空桑岭北,是三天以后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又一次被梦魇惊醒,悄悄的披衣起床,对着月光想念关于九嶷、关于云梦的一些传奇。“呵呵……哈哈哈……”牧流一惊,拉住了马缰,向四周张望。深山寂寂,鸟鸣幽涧。除了他们一行夔人,哪里来的半个人影?只有碎碎的阳光从枝梢间露下来,在草地上摇来晃去。“不要怕,往前走!”牧流沉声命令。于是大家拖着长矛大戬,缓缓的继续前行“嘻嘻嘻嘻……哦哈哈哈……”众人不得不又停了下来,围成一圈,刀剑向外,警惕的守候着。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将军,”一个士兵颤声道,“江离山这个鬼地方,有很多妖精吧……”“闭嘴!”牧流断然喝道。他也有一点点紧张,在北方的时候,听说过九嶷的遗民,供奉各种山川水泽的神灵,具有超自然的能力,不是普通夔人可以想象的。一阵隐隐约约的水响,上风处了传下来。牧流仰头望去,只见远处南方的山顶上,流下来一道如银似雪的巨大山涧。山涧上横过一只摇摇欲坠的小竹桥,竹桥上隐隐有人影,似乎是个幼小的女孩子,穿着薜荔女萝编织的衣裙,山花插了一头,绚丽非凡。“过去!”明明追到了山涧那边,人影却在水汽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牧流冲上桥去,那人簌乎又不见了。士兵们在山涧这边,一个也不敢过来。牧流瞪着他们,正待发怒,忽然一个士兵大声道:“将军快看——”山涧的上游的浪颠上,小女孩正踩着浪花嬉戏,就像是在花丛草地上蹦蹦跳跳的,一边还“格格”的大声欢笑。果然是九嶷的妖孽!牧流暗道。他追过桥去,小女孩忽然哗的一声,沉到了浪底。牧流怒从心起,正待下水去寻找。忽然看见,女孩又出现在远远的山涧上游,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晃着两条细细的腿,脚踝上多了一串蚌壳的镯子。牧流的脚步很快,不管那些没用的卫兵们被甩到后面。他看见山石的后面蹲着一个青色的人,便不假思索的拔剑刺去。剑一下子穿透了,却没有看见血。松松软软的,只是一团蒲草而已。天色渐渐的黑了。牧流心中由淡及浓的漫起一股恐惧和怨怒。昏黄的月亮斜斜的歪在山崖边上,像是被尖利的岩石刮破了,嘶拉拉的渗着血色。轰鸣的山涧在月色中射出耀眼的银光。夜空中隐隐的似有清歌飘荡。牧流回头,发现他的随从都走失了,忿忿的哼了一声,继续朝山顶攀去。“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江离山的山顶,居然是一个大湖,平川一片,荻芦成荡,青苇随着粼粼的波光,柔和的起伏舒展着。一声声的,清朗的捣衣声在湖面上回响。循声望去,一个玄色的人蹲在水边,正在浣洗一段白布,淡淡的血晕从捣衣砧上漂出来。牧流正待拔剑,忽然犹豫了。想了想,大声道:“什么人!”那人站起来望着牧流,形容窈窕,看起来是个年轻女郎,并非日间那个奇怪的小女孩。女郎带着长长的玄色幕(上四下幕)離(上四下離),看不见面容,只是静静的不说话。牧流又道:“你是什么人,这又是什么地方?”女郎的声音清淡之极:“如果不想被血咒沾染,就立刻离开!”牧流听见“血咒”二字,心中一惊,顿时腾空而起,向女郎抓过去。然而他扑了个空,回头一看,玄衣女郎却站在了水面上,似乎连衣襟也没有动过一下。牧流觉得女郎面纱后面的眼光,冰冷而可怕。他一咬牙,厉声道:“你们把夔王的魂灵交出来!否则,我会血洗九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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