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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如果不是审讯人员的打断,刘细君的倾诉大概要持续到地老天荒,该说她是太天真还是太狡猾呢?
&esp;&esp;恍如回魂的刘细君不好意思的理了理头发,“什么?园圃的事已经听够了?想要听听客人的事?我是没问题啦,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家里很少有没有客人造访的日子。虽然客人有时候会一大早来,而父亲往往和小妈吃完午餐后出门,一直到很晚都没有回来;但通常小妈哪里也不去,只在家里招待客人。有时有人独自前来,在我喜欢的露台喝茶:有时在傍晚时分,客厅里挤了二十几个人,一直喧哗到半夜。老实说,小妈不让我和父亲的狐朋狗友见面。为什么?嗯,我也搞不清楚。这种事,我觉得你们自己去想就好了。
&esp;&esp;况且,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些人。那些人经常都是新面孔,但也有少数几个老面孔常常出现。大部分的人都很年轻,脸蛋很漂亮,或是体格很健壮,或是声音很好听,说话很动听,反正都会有一些优点,但也会有一些根本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优点的人。有一个面色凝重的男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经常独自前来,当大批客人涌入时,立刻不见他的踪影。他曾经站在园圃看着二楼的窗户,和我四目相接。虽然我慌忙地躲到窗帘后面,但那个人还是一直看着我。他好像小偷一样,一直在园圃裹徘徊,四处探头张望着。
&esp;&esp;我觉得那个人的举止很奇怪,长得也很不好看。所以,我尽可能不去想,也不去看那些人。我既不喜欢那些人,也不喜欢和那些人在一起时的小妈。但梅姨告诉我那些客人要怎么称呼——她说那些人虽然打着和父亲生意往来的旗号,却都是小妈的崇拜者。”
&esp;&esp;刘细君羞赧的笑笑:“我小时候可是个野孩子,追着哥哥的屁股,到处下河跳窗、奔跑打闹、和男孩子一样皮实,反正那时候人心虽然浮躁,倒也没什么坏心。我经常惹是生非,还是小妈带着我去赔礼道歉,拦着父亲不要打我,虽然后果从打屁股变成了禁足,但我更爱小妈了,可是……一声妈妈,怎么也叫不出口,”她懊悔的叹了口气。
&esp;&esp;“这时候,我才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情况有多可惜。还是说回那个男人吧,记得调皮的我从掉落在园圃地上的树枝中找到一根分叉的树枝,折成适当的长度,装上背着小妈请人代买的松紧带,自己做了一把弹弓。因为那条松紧带很有力道,若是看到猫盯着在池塘里戏水的麻雀,只要一发子弹就可以把它打跑。但梅姨说太危险,生气地把弹弓没收了。
&esp;&esp;想必小妈也不会喜欢这种鬼鬼祟祟的人。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那个人都没有出现。他让我觉得浑身毛毛的,所以,我也松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毫无顾忌地看着我的脸,久久都无法从我的脑海中散去。因为,我觉得好像在其他地方看过这个人,总觉得好像是画中人盯着我看一样。可能是这个人长得很像某人吧。
&esp;&esp;或者,我在更小的时候,会和这个人说过话。可能他趁小妈不在的时候来到家里,上了二楼,和孤独寂寞的我说过话。对,而且不止一次。他有时候会送我连环画比如《一只绣花鞋》、《丁丁历险记》什麽的,也会带玩具给我。”
&esp;&esp;野孩子啊,也只有这种土豪才对能够自由玩耍的大房子习以为常吧。我叹了口气,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可是住在低矮的自建房里面,直到落实政策才回城。之后……我必须老实说,我的孩提时代并没有什么有趣的回忆。大概是因为我不喜欢打针吃药吧。我不知道以前或是现在,是不是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小孩子,但至少我是这样。而且,我更不喜欢自己生活的环境,总是伴随着白大褂和消毒水的气味。如果不是有姐姐鼓励着我,我早就离家出走了。
&esp;&esp;审讯室里,于祖佳正在忙着低头纪录,虽然年深日久,但看起来是条新线索,他补充问着:“刘小姐,你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吗?还有其他来客的名字身份?”
&esp;&esp;刘细君偏头想了想,抱歉的说:“很遗憾,那时候我还太小。而且我只有和父亲的狐朋狗友打过一次正式的招呼。记得我被梳成麻花波浪头,上绑着红色的丝带,身穿深蓝色衫裙、粉色围裙—我一身焕然一新的装扮,跟着梅姨来到客厅。梅姨看着穿戴整齐的我,称赞说哇,好可爱,但我觉得披在脸上的头发和会缠住脚的裙子都很不舒服。我一直担心这样的装扮下楼梯会摔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来到客厅,又觉得那些客人打量我的眼神很可怕。
&esp;&esp;梅姨告诉我,那些人有的是文艺青年,有的是贩夫走卒,更多的是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但他们现在都是小妈的崇拜者。崇拜比喜欢更伟大,他们奉献给小妈的是一种纯洁、不求回报的爱,就像古代骑士奉献给贵妇的一般。每天来家里的那些男人,都在竞争谁是崇拜者和奖状,却没有妈妈的影像。不仅没有照片,甚至他们交谈的时候,连我都不会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也不会听过有这号人物的存在。父亲的身上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就像是橡皮擦擦掉了写错的字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esp;&esp;妈妈,到底是为什么丢下我?对于这个问题,无论我再怎么绞尽脑汁,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在童话故事中,经常可以看到相爱的男女、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日子,没人告诉小孩子他们过了一阵子,就会变心、分手,所以,就算一方抛弃了另一方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事实也应该是这样。我妈妈人并没有死,但拒绝和父亲长相厮守。”
&esp;&esp;于祖佳叹了口气,递了一张纸巾过去,刘细君抽咽着道谢:“当然,我明白这一点,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当然,梅姨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老派人,对门第的看法根深蒂固,梅姨的意思是——如果爱上了一个男人,即使身份悬殊,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虽然旧情难忘,但也应该和那个男人结婚;而像小妈这样不专情,又让那么多男人进出家门就是花魁。
&esp;&esp;但小妈是新潮女性,梅姨再怎么旁敲侧击的说,小妈都听不进去。于是,梅姨便不经意地在我的面前吐露了压抑在内心的话。我开始思考,我到底该支持梅姨还是支持小妈。如果问我喜欢谁,我根本不需要考虑。虽然我不讨厌梅姨,但再怎么样,她也无法取代小妈的位置。而且后来从梅姨的话里我还发现一个事实,小妈明明可以生孩子的,却选择不生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总是一个很大的牺牲,是为了哥哥和我吗?我不知道。我自私的想,即使梅姨再怎么期待家里添丁进口,如果小妈真的那么做,就等于背叛了我。因为,小妈就是这么教育我长大的。
&esp;&esp;但说句心底话,我也很讨厌另一面的小妈,因为她对那些经常来家里霸占小妈的崇拜者太好。我经常在想,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这些人永远不会出现该有多好。为什么?因为臭男人都很臭。烟草、发油的味道,或是在浓烈香水掩饰下油腻腻的体臭都让人受不了。即使小妈同意我到一楼去,即使那些人不会像上次那样上下打量我,我也不想去那种地方。更因为小妈在男人面前时简直判若两人。不仅妆化得特别浓艳,有时还戴着闪亮的大耳环,有时在家居服的领子下露出鲜红的珊瑚项链。虽然这样的小妈也很美,但好像不再是我认识的小妈。
&esp;&esp;此外和父亲在家时候的压抑不同,小妈的声音也变得十分高亢,并且笑声不断,但那种笑声跟和我在一起时的笑声完全不同,让人觉得很讨厌。就像把糖水放在太阳下晒一样,让人感觉黏黏的。如果花魁就是那种样子,那么我讨厌花魁。所谓报应、放荡,应该就是指这些吧。如果像梅姨所说,父亲和小妈的婚姻是个错误,那么小妈和其中的一个人,或者不是那些人中的某一个,而是和别的男人结婚,然后那个人又来我家和我们一起生活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esp;&esp;不,即使崇拜者从此不再上门,我也绝对不希望那样,那比父亲的狐朋狗友每天络绎不绝地上门,更加、更加令人讨厌。或许,父亲结交的狐朋狗友之所以上门,就是下意识的期待他们其中的一个能够获得小妈的青睐。尤其是那些单独上门,带着小妈外出:或是从白天一直耗到深夜的人,经常带来放满桌子的玫瑰花束,或是装在天鹅绒小盒子里的珠宝。在小妈面前堆砌出像糖浆般甜言蜜语的人,一定抱着这样的期待。
&esp;&esp;但是,小妈绝对不会被礼物或是有口无心的话打动。那些像假花一样的花束立刻被丢进了垃圾筒,珠宝也当场送给了梅姨或她的侄女。如果说父亲是为了生意、为了批文委曲求全,过后在家里发火摔东西,那小妈则不爱任何人。就像我们经常会在大厅放绘画或雕刻做为摆设一样,小妈只是觉得孔雀开屏般的男人很赏心悦目;让那些曾经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人说一些好听的恭维话,就好像邀请音乐家来演奏一样。只有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能让我忍受那些男人,因为我知道,小妈只爱我父亲一个人。
&esp;&esp;但有时候我也在恐慌。如果小妈新的钟爱的男人出现在这里,和小妈结婚,住进这个家里,我和哥哥怎麽办?父亲会带我们走吗?如果法院判决夫妻离婚,孩子一人一个的话,留在小妈身边的我要用什么理由接受这个人?我为什么要叫他爸爸?我才不要呢!即使小妈要求我这么做,即使他像我的亲生父亲一样爱我,我也绝对不要。除了小妈,我谁都不需要。
&esp;&esp;看《海的女儿》的时候,我想过,当小美人鱼知道王子爱公主胜于自己时,是否曾经想要杀死背叛自己的王子呢?但如果是我,一定对小妈下不了手。即使真的发生那种事,我还是比任何人都爱小妈。在某天,我鼓起勇气问了小妈。
&esp;&esp;小妈,您会不会和哪个客人结婚,离开我们呢?
&esp;&esp;那是在春天的时候。
&esp;&esp;园圃的垂枝桃已经绽满了枝头。
&esp;&esp;天气晴朗,却是个有着浓浓寒意的早晨。
&esp;&esp;小妈一脸惊讶,抬起头来看着我。那一天,小妈很早就起床,因为前一天晚上,我在小妈的腿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小妈的床上。当我醒来时,小妈已经起床了,我听到小妈在隔壁房间吩咐梅姨,要她在起居室的壁炉里加一些木柴。
&esp;&esp;壁炉底有没有清干净?
&esp;&esp;是,已经打扫干净了。
&esp;&esp;梅姨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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