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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梦迢最顾忌他猝不及防往小蝉花巷去的性子,生怕时时见她不在家,哪日叫他更生疑。
&esp;&esp;便趁机要改一改他这毛病,“可我常常各家走跳,你去前,叫人传个话,省得我又不在家,你又空等半日。你等也就罢了,难为我们玉莲,不知怎么款待你才好,拘在那里,又怕你,又怕招待不周。”
&esp;&esp;董墨在世家子弟中虽不受重,到底也是名门公子,向来只有人候他,哪得他候人。先前候了也就罢了,此刻听她如是说,倒像心里没半分过不去,还嫌他唐突似的。
&esp;&esp;心下便有些不快,微微攒在额间,半讽,“你贵人事忙,理当通报。”
&esp;&esp;“不敢当,四处混口饭吃嚜,还不是为还你的钱?再不腿脚勤快些,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清你的账。大概是欠你银子的缘故,叫你那双眼一瞧,总有些心虚。”
&esp;&esp;梦迢还了一嘴,隐隐挂起唇角相讥。
&esp;&esp;水榭外头换了出戏,正吹着苏笛开场,悠扬地扯出个大月亮,照着一池皱水,秋风清爽,夜绵绵地荡开,人的心也难自抑地铺开几分柔软。
&esp;&esp;不觉吃了几杯酒,董墨那些怀疑逐渐将梦迢装点得神秘魅人。他心不由己地放下些许戒备,想朝她靠近。
&esp;&esp;愈是如此,话反而提到明面上来打趣,“你心虚什么,我又不曾催你的款。莫非是心里藏着点别的什么奸邪?”
&esp;&esp;这人越把话挑明,心里的芥蒂倒越小了,梦迢摸准了他这一点,倒不怕。奈何彩衣未经几事,有些慌张,忙搁下碗要替梦迢辩白,却给斜春捉住了腕子,冲她暗暗笑着摇头。
&esp;&esp;彩衣只得复捧起碗,看梦迢如何应对。梦迢慢条条掰了一块月团饼送进嘴里,歪着两眼大大方方地睇住董墨,“我没说你心内藏奸,你反说起我来?”
&esp;&esp;说到此节,董墨斜睨着眼问询,她微撅着嘴巧吊眉梢一笑,呷了一口清甜的荷花酒,“你这样犯好心,又是借银子给我,又是怜我孤苦,邀我们姊妹到你府上过节,简直弃了男女之嫌,有些发善过来了头。我倒也想问问你,你是想图谋我些什么呢?”
&esp;&esp;“你有什么可给我图谋?一点美色?”董墨擎起盅触在嘴皮上,迟迟不饮,睇着她剪动眼皮,扇动嘲讽,“你恐怕还不至于美到叫我神魂颠倒的地步。”
&esp;&esp;他顿了顿,抿了口酒,轻飘飘地搁下盅,手指绕着盅口打转,轻飘飘的语气,“我自小没什么朋友,兄弟姊妹也不亲近,孤身一人到了济南,既撞见你,也是无父无母之人,便起了点恻隐之心。你信么?”
&esp;&esp;男女之间,梦迢惯来只信色慾惑人。可此刻望着他凌厉的侧脸弧线,像海上的一个浪头,在月光下浩荡孤寂。她忽然有些相信,一男一女,也可以不为色不为慾,单为刹那交汇的一点心有灵犀,而抛却了怀疑里的抗拒。
&esp;&esp;这感觉太陌生,就连她与孟玉,由相识到成婚,过了近三年,即使她动了心,也谨慎地抵抗着她自己的感情。
&esp;&esp;她口里说:“我信。”心里也的确这样想。可在更冰更冰的理智里,她顽强抵抗着任何温暖的光和热。
&esp;&esp;所以她的“信”,也是矛盾不实的。
&esp;&esp;她低着脸,神情如水温柔,仿佛有一点真实的灵魂从她眼波里闪过。董墨想伸出手去,将那一缕从未谋面的魂魄揪出来。又踟蹰着,警惕着,以放肆伪装着,“随口一句话你也信?我要真图谋你什么,你能奈我何?”
&esp;&esp;梦迢那一缕魂也转瞬即逝了,开始坐也坐不正,一只胳膊肘撑在案上,手绕肩头,擎着个小小玉斝,两腮微红,双目含酲,有些酒醉意态。恰是这一点醉意,平添媚冶,与素日的清丽别有风韵。
&esp;&esp;那亭子里原来唱的是《浣纱记》1,正到西施演舞,旦上:
&esp;&esp;“落花无主乱纷纷,切莫恨残春,佳人自古多薄命,笑已往姻亲休问,半路今来别馆,不知终身何处朱门。”
&esp;&esp;梦迢星眼迷蒙地转向风窗,亭子里点着好些灯笼,那旦角袅袅登亭,旋落灯花,西施将要色迷吴王了。梦迢抖着肩无声地笑两下,一下把自己抖得清醒,调转目光,有些佻达地看董墨,“你是吴王么?”
&esp;&esp;谈锋转得太急,董墨一时没应得来,刹那发蒙,“什么?”
&esp;&esp;梦迢立时变幻回那清丽俏皮模样,将玉斝摇在指端,两个眼珠子傻兮兮地跟着打转,含含混混地发笑,“你不是吴王,我也不是西施……”
&esp;&esp;说到此节,胳膊肘一歪,一头栽到臂弯里,睇上眼笑个不住。董墨没听清,取下她指间的盅,“酒量这样差,还不知收敛。”
&esp;&esp;“高兴嚜……”梦迢在案底下轻轻踢了他一脚,目光不定地游着,笑得满是傻气,“既不图色,又不是可怜我,那你到底为什么对我犯好心?你说呀。”
&esp;&esp;董墨满是无奈,只好糊弄她,“不是说过了?你长得有几分像我娘。”
&esp;&esp;不想梦迢发起“酒疯”,噌地端坐起来拉扯斜春,“斜春,你是章平母亲指来伺候他的,你说,我长得像不像他母亲?”
&esp;&esp;斜春半截袖口掣在她手里,望望董墨,又望望她,笑着摇头,“我看相貌倒不像,只是偶时言行上,有那么点意思。”
&esp;&esp;梦迢笑得欢天喜地,手舞足蹈,醉意愈发浓,又是一种憨态可爱,格外惑人。董墨恐她摔下凳去,预备搀她一把,手伸出去,还没触碰,又收回袖中。
&esp;&esp;她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同窗外的戏腔纠葛交缠成一张密网,像要网罗什么。董墨心里忽然生出些无所遁形的慌张,拔座起来,将个杌凳撞得咯吱响一声,“我备车派人送你归家去歇息,你吃醉了。玉莲,归家看顾好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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