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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洗漱过后,下午睡得太足,眼下她精神好些,干脆让苁枝去忙别的,放了盏油灯在床几上,打算给阿爹纳双鞋。
&esp;&esp;谢溶溶心里无比平静,如同夏日狂风暴雨转晴后,连丝吹动头发的风都不见。
&esp;&esp;这半个月来哭过无数次,到今日才真正醒悟,阿鱼带走了她对敬廷最后一丝朦胧的留恋,时隔半年,心底的钉子拔了,往昔的爱啊恨啊,亏欠辗转,都被她留在种了梨花的院子里,随它枯萎盛放,埋在泥土里只当是上辈子的事。
&esp;&esp;她拿剪子剪断线头,揉揉眼睛准备吹灯躺下,听见外面苁枝在和人讲话,声音不大,可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esp;&esp;“吃过药了么?”
&esp;&esp;一颗石子在水面上砸了个漩,谢溶溶收东西的手一滞,又听见他说,“就看一眼,谢夫人同意过的。”
&esp;&esp;苁枝嗓门不自然地拔高一个度,“那就只看一眼哦!”
&esp;&esp;谢溶溶连忙吹灯缩进被窝里,夏天晚上穿得单薄,她把被头拉到下颌,通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给他。
&esp;&esp;苁枝举着蜡烛防贼一样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时不时还要小声提点,“看过了,可以了吧。”
&esp;&esp;一想到他就隔几步远站在床外对着半个脑袋来回打量,谢溶溶头皮发麻,躲在被子里闷出一头汗,仿佛一只只小爬虫在发根处搔痒,想碰又不敢碰,别提多煎熬了。
&esp;&esp;谁知燕回不按常理出牌,接过苁枝手里的蜡烛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对她道,“你出去吧,我坐会儿。”
&esp;&esp;苁枝急得不行,瞥了眼“睡着”的谢溶溶,不甘不愿,“这怎么行,我们小姐的闺房,燕公子,您一个大男人,黑灯瞎火从里面出去让人看见了,多不好啊。”
&esp;&esp;她是没领教过燕回的脸皮有多厚,任她怎么说,就是左右不挪窝。
&esp;&esp;“没事,我不会让人看见。”
&esp;&esp;“那也不行!”苁枝气得跺脚,燕回努努嘴,示意她别那么大声音,“你不放心,就去门口守着,我要是想做什么早就做了,还等到现在?去吧,我拿我人格担保,就坐会儿,你不信的话,隔上一炷香进来看看。”
&esp;&esp;苁枝撼不动这尊大佛,只得再叁强调,“我就在门口哦,我可是一直都在的。”
&esp;&esp;门被合上的那一刻,谢溶溶在心里把燕回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恨铁不成钢地戳苁枝的脑门,他一只贼么兮兮的黄鼠狼,能有什么人格?
&esp;&esp;她手脚都热出汗,规规矩矩地在床上挺尸,睁着眼睛始终留意屋里动静,假如她后颈有毛,此时肯定炸得根根竖立。
&esp;&esp;可等了又等,那人始终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很轻,若不是她没听见脚步声,还以为他早就走了。谢溶溶咬咬牙,侧着身睡久了,半边胳膊有些麻,她热得不行,偷偷从被窝里探出一只小脚,过了片刻,又伸出一只。
&esp;&esp;身后的人发出一声轻笑,她像捏着脖子被人提在手里,僵直着腿不敢再动、
&esp;&esp;燕回吹灭蜡烛,让窗外的月色偷溜进罗帷,沿着圆桌到拔步床,分割出一条皎洁的小径。他一半侧脸沉浸在柔冷的光里,闭着眼睛享受莹辉的抚摸,好似在粼粼水中徜徉。
&esp;&esp;谢溶溶看不见这一幕,她光是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
&esp;&esp;出乎意料地,那只黄鼠狼始终没有摸过来动手动脚。
&esp;&esp;在她以为他真是只来坐一坐时,他突然开口说话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能让她听个真切。
&esp;&esp;“我的阿娜,就是阿娘,她曾是回纥仆固部的公主,不是所谓的女奴。我的外祖是阿斯兰俟斤,既前任的坎迦可汗。”
&esp;&esp;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可他这么一提起,谢溶溶倒是真的吃了一惊。饶是她远在南国,也听人说起过在梁王与大金的对峙中,这位率领九部归附大周的可汗功不可没。
&esp;&esp;虽然在签订盟约的几年后可汗驾崩,王庭内乱,仆固部被排挤出政权外,如今稳坐宝位的是拔野古,可梁王对关外部族的掌控有增无减,甚至有人说,拔野古之所以能继位,靠的正是燕氏这座大山。
&esp;&esp;至于他的生母,传来传去总没个定论,许是梁王对他的态度过于冷淡,才使得一些空穴来风传得越来越离谱。
&esp;&esp;“她出嫁前,有一个十分贴切的称号,人们叫她回纥的阿依慕,意思是月亮的女儿。”
&esp;&esp;也曾猜想过他的生母应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但从他口中说出,脑海里竟能随着他的回忆勾勒出那位公主的轮廓。
&esp;&esp;“说是月亮,其实不尽然。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极其夺目的金,只有皮肤是如练的月色,她嫁到王府时不过十七岁,父王膝下已有二子,大兄长我十二岁,二……哥长我九岁。她顶着侧妃的品阶,出嫁时的规格却是按照公主来,嫁妆流水似的送进门,听说当时整个广宁府盛况空前,人们熙熙攘攘地挤在街上目送她的轿撵和送嫁的队伍走过长街,浩浩荡荡地摆满整个门庭。”
&esp;&esp;“十年后,她死时连裹身的衣服也没有,卷着一张虫蛀的破草席被扔进城郊的孤坟,没有立碑,只有一块木板,是我用炭笔写上去的生卒年,没写名字,也不能写。”
&esp;&esp;他娓娓道来的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天气很好,有只鸟儿飞过,又像是说过千百遍,说得人也麻木。谢溶溶卷着被子换了个姿势,反正他知道她醒着。
&esp;&esp;关于燕回,金陵城里传来传去,无非不过男男女女的那些事,正经点的也逃不过他被当做一枚弃子流放到南边,至于更具体的,没人说得清也没人屑于查。围绕在他身上的传言香艳不堪,恰好满足了人们茶余饭后对他容貌品头论足的期待。
&esp;&esp;连她也从未想过一探究竟,他的生母是谁,他经历过些什么,统统不重要。
&esp;&esp;因为没有人真正在意他。
&esp;&esp;谢溶溶登时有些喘不上气,她躺平身子,眼底是一片看不见的柔波。
&esp;&esp;燕回想过很多次,隔了十几年从自己口中亲自说出往事是怎样的场景,每次都是不了了之。他也从未想过会把这些话说给谁听,甚至他今夜走进这间屋子,吹灭蜡烛之前,都还没有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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