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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郑辉,斧头帮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那年八月十六那个月圆的晚上,其实已经是斧头帮最辉煌的顶峰了。都以为,斧头帮肯定还能够开创出更辉煌的未来。这未来,在他们每一个人的想象里,都是坚固,而且伸手可触的。
郑辉心底的信念,尤其坚定不移。
所以,每次四叔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再往前,风高浪急,要他往后退,他都只拿话来敷衍,从不把四叔的话认真当回事。直到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才想起四叔,想起四叔那些语重心长的告诫,可已经吃了。
出事以后,郑虎忽然觉得,人生真像个破房子,四面八方都是漏风的,怎么样都照管不过来了。他开始后悔没有听从曾经四叔一次又一次的告诫,可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那天他们再三回头喝完过桥酒,差不多已是四点多五点的样子了。大风刮过街面,尘屑肆意飞扬在暴烈的阳光里。不是赶场天,街面上三分之一的铺子,都关着的。郑辉手里拿了瓶啤酒,率领一帮兄弟大步下楼,驾着车,热血高昂地往乡镇府去了。
乡镇府在街道另一头,往左拐,进去不到两百米。乡镇府是一栋三层高的楼,院子里空落落的,除了旗杆下打非办的那一辆车,别的几个车子,都不在。郑辉心底老早就料定,肯定遇的着汪涵那帮人的。打非办最忙的时候,是在夜里,白天一般没什么事情。
众人一脚油门,把车稳稳地横在乡镇府的院坝里,下了车,就往打非办走。上楼的楼梯旁的那间办公室,除了打非办一块牌子,还挂着好几块。汪涵正在一把椅子上斜靠着,一条腿搭在办公桌上,眯着眼睛,在翻手里一本叫做知音的杂志。阳光从没有窗帘的窗子里照进来,屋里燥热,另外几个人把茶几推到一旁角落的阴凉里,凑在那里斗地主,茶几上堆着一堆钞票,皱巴巴的,五元十元不等。
汪涵见到郑辉带着人闯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杂志,站起身来,赔着笑说,“郑老板来了。”话没说完,见郑辉身后那帮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满身酒气,腋窝底下的衣服里,似是都藏着家伙,心神不免慌了。不过,旋即又想,这里是乡政府,郑辉这帮人,再蛮横,应该也不敢胡来。于是强作镇定,向前跨出几步,走到郑辉身前,说,“郑老板来取车,不用带这么多人啊。”脸上强撑起的笑容,却是有些僵得不自然。
另外几个人,也把手里的牌甩下,慌乱地站了起来,却是隔得远远的。
郑辉等汪涵在身前站定了,拿刀子一样的目光,把汪涵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阵,看得汪涵心底直发毛,脊背一阵冷。他把汪涵这样从头到脚地看一遍,先把汪涵的精神击垮了,才忽然举起手里的啤酒瓶,照着汪涵的脑袋,狠狠地砸上去,然后才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老子今天不是来取车,是来取你的狗命。”
郑辉手里的啤酒瓶刚落下,他身后那帮人,跟着取出腋下藏着的钢管,劈头盖脸地就往汪涵等人身上招呼。郑辉把手里剩下的半截啤酒瓶扔了,退到一边,拿出一张餐巾纸,把粘在身上的啤酒,慢慢地擦去。混乱大概持续了五六分钟,惨叫声传到了政府空落落的院坝里。汪涵几个人已被打得趴在地板上,满嘴满脸的血,有的破了脑袋,有的折了鼻梁,有的断了肋骨。汪涵伤得最重,双臂都断了,眼镜碎在地上,眼睛里满是恐惧,蜷缩在先前他自己坐着的那把椅子底下。
郑辉缓缓地在汪涵身旁蹲下去,盯着他问,“这下,该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了吧?”
汪涵目光低垂着,垂到地上,颤抖着说,“知道了,知道了。”那几乎已是崩溃后的哭声。
郑辉说,“早知道,不就没事了。”说完,站起身来。小马抬起脚,锃亮的尖皮鞋往另外几个人身上踢去,一人一脚,逼着几个人跪成一排,问道,“你们可都认清楚了。”
几个人筛着糠说,“记住了,记住了。”
小马拿阴狠的目光,戳着每一个人,说,“以后再记不住,就不是这个样子了,知道了吗?大声一点,我没听见。”
汪涵几个人几乎是哭嚎着扯着嗓子喊,“知道了。”
小马这才满意地看了郑辉一眼。
郑辉说,“行了,咱们走吧。”
走到门外,忽然发现,原来办公室里装着监控,心底顿时凉了半截,赶紧命令小马等人,回头把每一个监控探头,都捣毁了。这才离开。郑辉天真地以为,把那些探头捣毁,证据也就没了。他哪里知道,他们的罪行,早已转化成数据,一毫不差地,全储存到电脑里了。
郑辉上了车,忽然又走下来,点了支烟,猛地吸上几口,走过去,撬开打那辆公车油箱盖,把烟头扔了进去,这才转身上车,迅速驶离。拐到街上,没走多远,就听见轰然一声巨响。整条街,都被震动了。郑辉身上的酒意,也被震醒了大半,心底发凉,回到家里,背后的短衫,全湿透了。提心吊胆的,总觉得,那些捣毁了的探头,还老跟在自己身后一样。
一回到家,郑辉便把媳妇拉到里间屋里,他媳妇满脸绯红,红到了脖子根。大白天他们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事,今天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忽然抑制不住地想要。而且,更奇怪的是,最近这段时间,他老感觉身心疲乏,提不起兴头,有时,为了照顾媳妇的感受,强行打起精神来,事情刚进行到一半,就忽然泄了气,今天却忽地强悍起来,带着几分莫名的狠劲......
终于完事的那一刻,他感觉浑身乏力,也浑身轻松,在床上躺了一阵,起身穿好衣裳,跟媳妇说,“我要出趟远门,你替我收拾几件衣服。”
李曼有些诧异地问,“去哪里,现在就走吗?”
郑辉说,“对,现在就走。”
李曼收拾好衣裳,塞进他出远门常用的那个深绿色提包,他提了包,走出门去,把提包扔到院子里那辆破旧的面包车的副驾驶,绕到另一面,上了车。
李曼忽然追出来,担心地望着他,问,“啥时候回来?”看她那副神情,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郑辉望着她,笑着说,“不会太久的。”
然后打着火,把车慢慢倒出院子,踩下油门,朝着昭通方向加速。倒车的时候,他尽量放得从容,缓慢,和漫不经心,害怕慌了手脚,会让媳妇担心害怕。
他知道,今日所做的事情,肯定会让李曼担惊受怕受苦的,但至少这一刻,他可以让她不担心。走出很远了,从后视镜里,他还看到她呆呆地立在院子里的身影,忍不住心底一阵难受,眼泪迎着风,落了下来。这一别,不知道再见面,得是什么时候了。
从心底的酒意被那一声巨响震醒的那一刻起,郑辉就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了。只是,他的后悔,还是来的太迟了,以至于,他面前,已经没有了路,生命里只剩下无尽的逃亡。
逃不了,就得进监狱,这他心底,比谁都清楚。
郑辉走后不到半小时,派出所的车,就停到了他们家的院子里。几个警察从车上下来,匆匆忙忙地问了李曼一堆问题,又驾着车,匆匆走了。
天快擦黑的时候,县公安局派出的专案组和特警也到了镇上。当晚,参与寻衅滋事的十一个人,除郑辉等四人在逃,其余七人,均已被逮捕关押。
李曼这时候才知道,郑辉这一次,真是闯下了大祸。
以前,她也替他提心吊胆过,但这次,真的不一样了。以前再怎么说,还看得清前面的路,现在,眼前是一团漆黑,心头是一片惨淡。这一次进去了,少说也得是十年八年的吧,这往后的日子,她怎么独自一个人熬?
真是想想都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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