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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不住家父那里以断绝父子关系相逼,大哥只好去应考,果然做了个县令。而我呢,这三年来我也没有再去赴考——哥哥替我在山中苦修,我却考了功名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事如何能做?!且我也同样不喜欢经商,又怕家父也来逼我,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所谓打虎亲兄弟,这做官就好比骑在虎背上,一招一式都马虎不得,大哥那样的一个性子,虽然常常装混作骄掩人耳目,却毕竟年轻,又无依仗之势,只怕无意中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都不自知,倒不如我伴在他身旁,兄弟齐心,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家父觉得有理,这才同意了我做大哥的师爷。”“且不说我了,只说大哥他——虽然性子顽劣了些,却从不无故损辱他人,而对仆从家下也绝未打骂刁难过,小钟儿,你消消气且仔细回想——纵然大哥时常开你玩笑,哪一次不是点到即止?可有辱骂过你?可有责打过你?甚至——可曾稍作大声地呵斥过你?”楚凤箫说至此处凝眸望住我的眼睛,诚恳地道:“或许你认为我是在替自己哥哥说话,对此我也只能说……我已尽力保持中立地对你讲述我大哥真实的那一面了。他是我的嫡亲哥哥,而你是我的……唯一知己,我只望你我三人能好好相处亲如一家,若哥哥的玩笑太过份而令你恼火,我在这里替他向你赔罪了。”说着起身对着我便是深深一揖,我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拽他起来,低声道:“他是他,你是你。我要的不是一句赔罪的话,我只要他的一个尊重。”“小钟儿,我知道你此前从未做过奴仆,不习惯被人使唤低人一等,”楚凤箫语重心长地望住我道,“然而你既名义上是大哥的长随,就总要装装样子做做事——自从上一次我自作聪明地想要帮你而适得其反之后,我这才明白了在一个大家庭里怎样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护着宠着,那不是真的保护,越护便越造成伤害——这一点你亲身体会过的,应当明白。”“你做不惯下人,认为伺候人就是对你的羞辱,设身处地的想,换作是我在你这位子上,只怕也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然而事实已是如此,你无法给出你真正的籍贯,大哥不能违法办事,没入奴籍对你来说是已是最好的结果,而这结果……我若说是你自己所选不知你是否会生气?毕竟大哥并没有硬说你没有籍贯,这是你自己给的答案,不是么?”“既然已是奴籍,你就只能暂时接受这现实,低头并不意味着屈服,人首先要保得自己有立足之地方能更好的活下去,对不对?大哥同我一样,明知你此前不可能是奴仆,但他仍指使你做事,实际上是对你的一种保护——合府上下这么多下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种心思,你能保证没有眼红于你嫉妒于你的?大哥若当真什么也不让你做,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谣言四起、暗鬼丛生,你小小的年纪,可经得住那些小人的排挤打压么?你再细想一想:大哥指使你所做的事情哪样不是轻而又轻闲而又闲的活儿?那都是他估摸着你能干的安排的,这其中可有你做不来的?”“大哥就是这样,面恶心善,他对人好从来不愿被人看出来,因为……”说至此处,楚凤箫突然坏笑着放低了声音,“那样会让他不好意思,他会害羞的——真的。”“好了好了,”我举双手作投降状——尽管他看不懂这手势,“我服了,真服了。”“服了什么?”他嘻嘻地笑。“服了你们哥儿俩了!都是高人,都是神仙,我哪个也惹不起,行了吧?”我无奈道。善读人心“你不生气了?”楚凤箫将脸凑近到我的面前,闪着那对亮亮的黑眼珠,像个在讨大人欢心的孩子。“说不生气是假的,只不过诚如你所言,我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自哂道,“我应该先放下所有一切,什么自尊,什么自傲,统统扔掉,当做自己一开始就一无所有,然后再来适应这个世界,也许这样就会好过许多,不必那么纠结……在傻瓜的眼里,世界永远是单纯和快乐的。我应该让自己变成一个傻子,一个从身到心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这样的话才更易于满足,更易于快乐。”楚凤箫望着我,眼底里是难掩的疼惜,他轻轻伸出手来托起我的下巴,低声道:“没必要的……小钟儿,没必要如此委屈自己。你的症结在于总把自己当成是过客,游离于你现在的生活之外,你总抱着终将离去的心思,不肯把这里当成你的落脚之处,不肯把这里的人当成你的朋友,你的心从未安定下来过,又如何能使你现在的生活安定呢?我相信,一旦你把这里当成是属于你的地方,把我……把我们当成是你的朋友,那时你的心境必然会不同于现在,很多原本不可接受的东西会变得易于接受——人们对于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总会比陌生人宽容得多。不是么?”不得不承认,楚凤箫是个极其聪明、敏锐、善读人心的思辩者,他的话总能说中我内心深藏着的东西,甚至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潜在想法。他的话有着不可思议的说服力和劝解力,让人无法再继续恼火和坚持下去。也许他说得有理,以心换心才能以诚相待,对他是如此,对楚龙吟……或许也会如此。“我答应你,”我望住他,“在我未销奴籍之前,我会把楚府当成自己的家,会把你当成没有地位高低之别的朋友,也会尽力……试着去‘消化’你那位极品大哥的性子。——今天的事,看在你费了这么多口舌说了这么几大筐苦口婆心令我无从反驳的话的份儿上,就让它过去吧,当做没发生过好了。”“当真么,小钟儿?!”楚凤箫眨巴着满是欣慰安心之色的眼睛,一把握住我的手。“当真,我钟情说一不二。”我肯定地答复他。楚凤箫望着我,好似有什么话想说,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紧紧攥了攥我的手,笑了一声儿,道:“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呢,小钟儿,钟情。”“喔,欣赏我什么?忍辱负重的精神么?”我甩开他的手,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趁机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哪儿有那么夸张,还忍辱负重?!——我欣赏的是你的性子,可以安于平淡,可以奋力争取,虽然看上去瘦弱如女子,可却是怎么压也压不垮,坚强如石。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目标,虽偶尔也会迷惑茫然,但一经想通便当放就放,洒脱干脆,有心胸,有器量,有头脑,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吸引力。”“哇……原来我是没有缺点的神呢!”我转过脸去笑着看他,“还有没有?今儿一并说了罢,让我一次美个够。”楚凤箫伸出手来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数道:“肌肤似雪,眉目如画,冷若冰霜,笑若春花,艳如桃李,灿若明霞,通天彻地,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惑乱天下……”我被他逗得哈哈直笑,拍开他的手,伸出食指去点中他的额头,笑接道:“你这坏蛋,尽说胡话!”他笑吟吟地望着我的脸,道:“气儿全消了?果然很好哄呢。”“去!”我用手指推了他脑袋一个后仰,待要收手时却被他一把握住,坏笑着道:“‘去’哪儿?你可要同我一起‘去’?”“别动手动脚的,都是男人,别不别扭?!”我想挣脱他的手,他却反而变本加厉,胳膊略一用力便将我拽得向前一个踉跄,径直跌进他的怀里,脸上被他狠狠捏了一把,在耳边低笑道:“都是男人又如何,我是当真喜欢你呢。”“谢了谢了,谢您老人家青眼了!——臭家伙,快放开我!”我挣扎着从他的膝上逃下地,缓了缓神儿后挥起天马流星拳,夹杂着七八个小宇宙向他抡去,他早见机跳起来逃往门外,边窜边坏笑着回头,却正赶上楚龙吟推门进来,哥儿俩撞作一堆,这个便给了那个一拳,那个又飞给这个一脚,转瞬间过了三四招,最终楚凤箫被pia飞至门外。一看见楚龙吟,我才刚恢复了些的好心情立刻荡然无存,正要摆出庄先生的木式面孔横眉冷对,却见他几大步走到面前,突地冲我一猫腰——哟,怎么着?难道这流氓家伙竟然要给我鞠躬道歉不成?正觉惊奇,却见楚龙吟突地长臂一伸箍住我的双腿,肩膀向着我的腰部一顶,而后直起身子,电光火石间居然把我扛在了他的肩头上!我慌得拼命捶他的后背,招致他一记大掌拍在屁股上。“你干什么?!”我怒问。“臭小子,”他迈步往里间走,“自然是要你给老爷我上药,——难不成你还肯主动疼惜你家老爷我么?!”于是我当真好好地“疼惜”了他一番,在给他肩上那处被我咬破的伤口上药的时候狠狠地摁了几下,直把他疼得呲牙咧嘴才算出了口恶气。第二天,楚龙吟也没有再提让庄秋水来拟像的事儿——既然庄夫人都不急,那他也懒得多管闲事。上午审了两件案子后照例回到书房批公文,我靠在内间房门外的门柱子上,捧着本找楚凤箫借来的《山水图鉴》看——昨日之事后,我几乎没怎么搭理过楚龙吟,而他也没怎么同我说话,早上洗漱更衣时两个人就像演默剧似的,谁也没吱声。楚凤箫见我们两个这副样子担心一个不对又戗起火来,便故意说同楚龙吟有要事谈,让我到外间来听唤。且今日的公文似是格外多,他一忙起来基本上就忘记我的存在了——正合我意,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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