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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后?来,朱翊钧做了天子,小德子也跟着水涨船高,被调入殿中伺候。然而,小德子的时来运转引起了其他小太?监深深地妒忌,尤以其中两名?职位颇高的小太?监为最。这两人是冯保的养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又如何能容忍小德子飞上高枝?是以,这两人趁着月黑风高,小德子单独回?房的时机将小德子狠狠揍了一顿。
小德子鼻青脸肿的在床上病了两日,许久没见好友的朱翊钧却是急了。小皇帝问明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连个借口也不想,将那两个小太?监彻底整治了一番,打发到浣衣局去了。这件事情被闹到了冯保的耳朵里,冯保便一状告到了李太?后?面前。
李太?后?闻言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只觉小皇帝年纪这般轻就?敢擅作主张,当下就?做主要召集内阁废了朱翊钧,另择明君!这下,朱翊钧也不得不服了软,跪在地上哭得双眼红肿,诚心悔过,方才求得了李太?后?的原谅。可即便如此,朱翊钧也从未说?出背后?的实情,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好友小德子。
“只有圣上将小德子当人,而小德子却不能日日伺候身畔,多活一日,便多折磨一时。为今之计,小德子唯有恳请沈大?人,将此书面呈圣上,这也是小德子最后?能为圣上做的事了。”
轻轻掩上书信,沈忘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这字字句句尽是思念,却没有一句讲明自?己杀害曲青青的动机,也没有一条涉及案情的证据,线索追踪到这里便彻底断绝。
“沈兄。”正自?思量,门外响起柳七的声音,沈忘转过身,见少女盈盈立在屋外明净的天光里。
“可查出了什么?”
柳七摇了摇头:“小德子的确是自?溺而亡,死前并?无?挣扎呼救,颇为安详。”
***
同日的下午,同样的对话?也响彻在静寂空旷的文华殿中。小皇帝朱翊钧直挺挺地坐在御座上,堂下,从宁芳县赶回?来的沈忘长身玉立。
“所以,小德子没有受苦……是吗?”朱翊钧胖乎乎的小手用力一抓,倒是把放在膝上的信纸弄皱了,他赶紧用力擦蹭了两把,可那信纸却仿佛跟他作对一般,越抚越皱。朱翊钧停了手,紧咬着下唇,怔怔地看着被手上的汗水湮湿的信纸。
“回?圣上,小德子的表情很安详。”沈忘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酸不已,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那本《沈郎探幽录》呈递了上去,“这是小德子最后?留给圣上的。”
朱翊钧没有接,只是任由一旁的小太?监将书本放在案几上,他蹙着眉,极力忍着眼眶中转来转去的泪水,恨恨道:“人都不在了,还要书有什么用!”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朱翊钧还是下意识地翻动着书页,轻声道:“还是最新一版的呢……有沈先生在济南府办的纵火案,朕一直都没有机会看……”
翻了一阵儿,朱翊钧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正对上沈忘关切的眼神,朱翊钧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沈先生”,小皇帝的声音已然彻底哑了,“你?对朕说?过,小德子的死和宫中的行刺案有脱不开的关系,你?也对朕说?过,那架阁库的大?火也与之隐隐相连。那么,你?能答应朕吗?”
“无?论是谁,无?论这背后?藏着什么,都给朕抓出来!”
“臣——定不辱命。”
朱翊钧看着沈忘,半是委屈半是失落道:“沈先生,你?退下吧,朕……朕想自?己呆会儿。”
有那么一瞬,沈忘想走上前去将这虎头虎脑的小皇帝揽进怀里,可毕竟君臣有别,他攥了攥拳,打消了自?己荒唐的想法,拱手拜道:“是,臣告退。”
他倒退着走了数步,方才转身迈过大?殿高高的门槛,在此过程中他始终感到朱翊钧的目光黏着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担心沈忘也会和小德子一样消失不见一般。
才踏出门,沈忘便听到身后?响起朱翊钧爆发般地怒吼:“你?是聋了吗!滚呐!”下一秒,刚刚还在殿中伺候的小太?监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沈忘叹了口气?,脚步却是迈不动了,他静静地立在大?殿外,和殿中孤独的帝王隔着一道门的距离。
过不多时,压抑的哭泣声便响彻了整个秋日的殿堂。
挟刃落花(十六)
蔡年时的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安静,古旧的圆桌旁,沈忘、柳七、程彻、易微环绕而坐,桌上摆放着自查案伊始至现在搜集来?的各种证物。四人皆沉默地盯着桌上的证物,一言不发。在一旁忙不迭倒茶的蔡年时只觉得自己汗都要下来?了,轻手?轻脚地把茶杯往众人面前推了推,小声道:“喝茶……一边喝一边想嘛……”
“年时,你也别忙活了,帮我们?一起想一想。”沈忘轻轻扯了一下蔡年时的衣袖,闻言,蔡年时激动地有些打磕巴:“我……我也行吗无忧兄?”
易微正自想得脑子疼,瞪了蔡年时一眼,蔡年时哪还敢再说话,赶紧挪了椅子坐下,可?怜巴巴地挤在程彻身旁。
沈忘环顾众人,温声道?:“那现在我来?给大?家梳理一下案情——首先,此案自凶犯张绰平行刺圣上开始,张绰平行刺失败,被关入诏狱。诏狱之中,他极言主使之人乃是张首辅与冯公公,重刑加身却绝不改口。而从现场的金桂树上的剑痕可?以看出,张绰平似乎并不想伤害圣上,这?是?矛盾之一。”
“其后?,我们?通过?张绰平手?指上的老茧推断出他定然是?行伍出身,擅使鸟铳。又因?为他与之前的王大?臣案犯案手?法和过?程极为类似,而将二人建立了联系,并因?此得知了王大?臣案背后?的秘辛。王大?臣最初也是?嚷着主使之人乃是?前任首辅高拱高大?人,可?当他欲改换证词之时,却被灌下毒酒,有口难言,最终身死,案子便也不了了之了,这?是?矛盾之二。”
沈忘将杯中的茶水倾倒于桌面,以指作笔,在桌面上勾勒出如同蛛网般的线索图。而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在桌面上下游移。
“当我们?在年时的帮助下,前往架阁库寻找张绰平的信息时,得到了曲管勾的暗示,欲将另一份兵册交予我们?,并约我与柳仵作第二日日落时分?相见,可?待到第二日前去,我们?只得到了曲管勾烧焦的尸体和陷入大?火的架阁库,这?是?矛盾之三。”
“在火场中,我们?见到了欲逃走送信的小德子,逼问之下得到了‘所谓的’曲管勾的遗书,遗书中曲管勾承认自己害怕清勾之事败露,畏罪自戕并焚毁了架阁库,并委托小德子将自己攒下的银钱送还曲家。”
“可?惜……”沈忘悠悠叹道?:“经过?尸体的勘验,我们?发现小德子所言皆虚,曲管勾正是?被他所害,又靠着一把大?火毁尸灭迹,其后?小德子在送还了银钱之后?也自溺而死,这?是?矛盾之四。”
众人看着桌面上被沈忘勾勒出的线索图,如同夜空中爆开的烟花,从一点勃发而出,却终究无法联动成网,只是?各自消散了。易微懊恼地盯着桌面,气冲冲道?:“线索是?不少,可?却是?没有一个能追踪下去的。”
“是?啊”,程彻应和着挠了挠头?,“曲管勾死了,小德子也死了,怎么查谁死谁呢?”
“这?样一来?,小德子杀死曲管勾的动机也无从知晓了。”柳七道?。
沈忘的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着,突然他眸光一亮,顺着桌面上小德子的线索向着初始的起点指了过?去:“可?是?,如果我们?倒着来?推呢?小德子为什么自杀,是?为了隐藏一个秘密或者是?为了保护知晓秘密的人,因?为他知道?如果我们?顺着他这?条线索查下去,定然会有所得,那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切断这?条线索。”
苍白?的指尖略作迟滞,继而又向着原点移动:“而在这?之前,他杀死了曲管勾。曲管勾曾经想要将一份隐藏的兵册交予我们?,而在那之中极有可?能记录着与张绰平相关的信息。所以小德子想杀地并非是?曲管勾,而是?隐瞒张绰平有可?能暴露的信息。”
柳七赞许地点头?补充道?:“确是?如此,就从小德子将银钱分?文不动地送还曲家人这?件事,就可?以得知他对曲管勾并无什么仇怨,相反,他应该对自己的杀戮心怀愧疚。”
沈忘用手?在张绰平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所以,张绰平的信息有什么不能为人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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