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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头判官(二十二)
隆庆元年,是?季罗一家的命运彻底改变的一年。新皇登基,新政初行,国家?一片欣欣向荣,每一位赴京科举的学子都得到了当地官府的鼎力支持,是?以,就算是?穷困潦倒如?季家?,也能够在?官府的扶持下,凑够了季罗进京的盘缠。
季喆到现在?都记得兄长离家时回眸的那一瞬,当真是?少年意气,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是?那样的兄长,季喆此后都再也没有见到了。
数月之后,京城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季罗科举舞弊,为警效尤,要斩首示众。庄户人家出身的父母吓坏了,敲遍了亲朋好友的宅门?,膝行而前,作揖叩头,直哭得母亲双目流血,也没有凑齐上京的路费。
但?是?对于不肯伸出援手的亲朋,季喆不恨亦不怨。兄长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别人躲避唯恐不及,又怎会倾囊相助呢?季喆咬紧了牙关,连夜出发?,他便是一路行乞也要走到京城,见兄长最后一面。
然而,当他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到了那四?九城中,兄长早已问斩,连尸骨都找不见了。偏生季喆心性坚忍,他混迹于乞丐之中,四?处打探,竟真让他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原来,会试中确实有?人徇私舞弊,但?却不是?兄长,而是?朝廷高官的独子?,官员买通当时负责封卷的副考官吴舒,将自己独子?的试卷与季罗的试卷对调,让季罗做了替罪羊。
季罗人在?家?中坐,滔天?大祸直降而下,蒙在?鼓中的季罗不知内情,只能哀哀喊冤,可这样一个无?根水一般,无?亲无?故的穷人家?孩子?,又怎能掀起什么风浪。就这样,季罗满腹冤屈,死?在?刑场之上,死?前喊出惊天?之语,要成为判官再回人间复仇。
季喆大哭一场,敛了季罗的衣冠,离开了京城这片伤心地。他尚有?父母要侍候,不敢耽搁太?久。然而,待他千里迢迢赶回家?乡,却发?现父母尽皆亡故,季家?一户,家?破人亡,只剩他茕茕一人而已。
自那一刻起,季喆再无?牵挂,决定用自己的余生为兄长与父母复仇。他追随一过路的戏彩班子?行走江湖,凭借自身的坚忍与刻苦,学了一身本领,长了一身见识,倒成了班子?里的台柱子?。
然而,他志不在?此,在?得知当年与季罗试卷对调得中探花的高官独子?赴潮州赴任之后,季喆便叩别了戏彩班主,孤身前去复仇。他特意在?‘探花郎’的必经之路上当街表演,一手登云梯人人叫绝,人头攒动?之中,季喆看到了探花郎好奇而痴迷的眼睛。
他连夜寻到了探花郎,直言探花郎乃文曲星降世,他要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探花郎本就沉迷此道,岂有?不从之理?。是?以,季喆与探花郎白日里学习戏法,夜里伴烛畅谈,深得探花郎的信任。
数日后,探花郎自以为学成了登云梯秘术,将暗藏机关的绳梯往半空中一抛,绳梯便如?竹竿般直挺挺地立住,探花郎大喜过望,卷裤腿挽袖子?就往绳子?上爬,谁料爬到绳梯顶端,还不待他欢呼雀跃,那绳梯便如?活过来的蛇一般痿然坠地,探花郎大头朝下,摔得脑浆迸裂,当场交代了卿卿性命。
杀了探花郎,季喆便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名罪魁祸首——吴舒。恰逢又一届春闱将至,季喆便想以考生的身份再回京城。然而,季喆因兄长的罪衍波及,无?法再走科举赴试的路,他思来想去,巧设妙计,偷走了一名进京赶考的考生的路引,此人就是?霍子?谦。倒霉的霍子?谦丧失了春闱的资格,反倒成全了季喆。
季喆赶到京城,住进了登云客栈,为了给兄长复仇造势,他利用戏彩班子?中学会的技艺,伪装成捧头判官,借神?鬼之名杀人,也顺带洗清自己的嫌疑。孰料,也许是?命运的作弄,他第一次扮作捧头判官之时,就被夜里风驰电掣赶路的程彻撞见了,这才将捧头判官一案拉开序幕。
待捧头判官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季喆便巧扮漆工,潜入吴府,将自己多方寻来的数种毒药混在?一起,涂在?房梁之上,以蜡封缄。待吴舒用茶之时,蜡壳融化,蜡中的毒液滴入杯中,吴舒不疑有?他,一饮而尽,不多时便毒发?身亡。
探花郎与吴舒双双身死?,季罗与父母的在?天?之灵也终于得到了安息。
堂上跪着的季喆讲得动?情,堂下的诸人也听得惊心,这帮日日以读书为己任的学子?们又怎能料到,这朝夕相伴的“霍子?谦”竟是?杀人不眨眼的捧头判官呢?然而,季喆所言,在?情在?理?,再加上他平日里温文尔雅,宽厚忍让,深得诸位学子?的喜爱,是?以堂下的学子?之中不少为他鞠了一捧辛酸泪。
戚继光和姚一元也是?听得叹息连连,他们在?朝为官多年,又岂能不知这官场之中狗苟蝇营,人命如?草芥的道理?。季喆的行为骇人听闻,亦不过“布衣之怒,流血五步”罢了。
“可是?,此事又与施砚之、刘钦有?何?干系?你何?苦伤及无?辜?”顺天?府尹姚一元姚大人捋着长髯,低声问道。
季喆缓缓抬头,不卑不亢道:“学生并未伤及无?辜,施大人与刘大人的死?与学生并无?关系。”
戚继光一惊,转头看向沈忘:“沈解元,这是?何?故?难道凶手还另有?其人?”
“回戚大人,姚大人,季喆的确未曾伤害二位大人的性命,而潜藏的另外一位凶手就在?堂下众人之中!”
满堂哗然,众人皆是?互相对望,生起忌惮猜疑之心。沈忘踱到堂中,目光如?刀,一一剐过堂中人苍白的面皮:“这位凶手行事狠辣果决,心机颇深。他先?是?利用捧头判官甚嚣尘上的传言,先?后杀死?施砚之与刘钦刘大人,割掉他们的头颅,放于尸体的手掌之上,伪造成捧头判官之态,妄图混肴视听。”
“后又将剖验尸体的柳仵作与易姑娘锁在?屋中,纵火焚烧,妄想杀人灭口。其行骇人,其心可诛!”
沈忘声色俱厉,显然那日的熊熊燃烧的烈火,至今还灼痛着他的心。沈忘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让他本就漂亮的眉眼如?同冰雪雕琢般寒意彻骨,堂下的众人被他的目光一扫,登时敛容息声,叽叽喳喳的悄声议论也偃旗息鼓,堂上堂下皆是?一片安静。
“然而,凶手百密一疏,他没有?想到身死?之人,也能开口作言,指认真凶。”
捧头判官(二十三)
“在施兄身死之前,我们在登云客栈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施兄乃是本届春闱的?副考官,只觉得?他亦庄亦谐,隽言妙语,与他相谈甚欢。当时,施兄曾给我们看过一卷由他创作的话本《沈郎探幽录》。”
“《沈郎探幽录》?”姚一元有些好奇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接过由柳七递过来的?话本,动作?轻柔地翻看起来。一旁的戚继光也斜靠过来半个身子,与姚一元共读。二人看了一会儿,皆露出了恍然的?笑意?,但很?快,这抹默契的?笑就被痛失英才的遗憾所替代,引得?二人不由长叹。
姚一元抬头问道:“沈解元,这本《沈郎探幽录》上并没有作者的名姓,如何证明此乃施大人所书呢?”
“大人请翻开第一页,这一页已经被人粗暴地撕扯掉了,还余着些许碎纸残片。那晚,施兄告诉我们,他创作?话本使用了化名,而这个化名被他以谜题的形式记录下来,写在书本的?第一页,也正是被撕掉的?那一张。”
“原来如此。”戚继光点头道。
“这本《沈郎探幽录》是我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当?时的?场景鲜血淋漓,极是骇人,触目惊心?,而这本书卷被胡乱地塞在几卷画轴之下,书的?皮面已经褶皱不堪。施兄是爱书之人,对自己亲手创作?的?作?品更是珍惜,绝对做不出这般损毁心?爱之物的?行为。是以,当?时我猜想,这是凶手恨极了施兄,这才?在杀人斩首之后,还要?折辱其作?品,甚至撕掉了创作?者的?姓名。”
沈忘一边说,一边在堂中踱步,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心?中也在进行着激烈的?交锋一般:“而同样的?情况,在刘钦刘大人的?死亡现?场也出现?了。刘大人乃当?世出名的?爱棋之人,虽然我与大人未曾谋面,但也知晓大人棋艺超绝,与国手李开先亦伯仲难分。然而,刘大人的?尸身前却摆放着一副崩碎的?白玉棋盘,棋盘之上尚有一局残棋,地上则滚落着一枚从中间断裂的?卒子。”
“爱书之人毁其文,爱棋之人毁其局,当?真恶毒。”姚一元姚大人闻言怒斥道。
沈忘却缓缓摇头道:“然而,柳仵作?的?尸检却让我彻底推翻了原先的?论断。柳仵作?,请你来为大人详细讲解尸检的?结果。”
柳七排众而出,拱手道:“秉二位大人,经过勘验,刘大人脖颈处的?伤痕方向、轻重皆不统一,血荫有异,可?知刘大人是自戕而亡,后又?被人割下头颅。”
“自戕!”戚继光和姚一元皆异口同声地惊异道。
“没错,确是自戕无疑。同时,卑职还在刘大人手部的?创口处分离出数片细小的?玉石碎屑。”柳七一边说,一边将包裹在手帕中的?证物呈上。
戚继光接过,瞪大眼睛看着手帕上几乎一口气儿就能吹飞的?玉石碎屑,大气不敢出地小声道:“那这说明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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