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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君玄眼底露出惊讶之色,连澜清解释:“当年君伯父辞世之时,不放心你,把君家的秘密告诉了我,让我护你万全,护君家平安。”“我父亲信你托你,可你又做了什么?”君玄猛地闭眼,又瞬间睁开,眼底仍是冰冷一片,“连澜清,我说了,你不该还活着。”她冷声开口,心硬如铁:“我不用你施舍好心,拿出你一年前打开军献城城门的狠心来,今日我们两人,只能活着离开一个。你不死,我如何走?”君玄虽在一年内功力突飞猛进,可比起在沙场浴血数年的连澜清,终究差了些许,君玄知道即便自己招招取命,连澜清也未尽全力,可她最痛恨的便是他如此。世间悲痛和甜蜜,砒霜与良药,全是他一人赠予。她爱不能,恨不得。君玄猛然拔高剑势,她跃至半空,以燃尽内力为代价将全身功力催动至极致,人剑合一,朝连澜清而来。君玄分明已经做好了剑毁人亡的准备,她知道凭自己的功力终究杀不了连澜清,早就打算宁愿一死也绝不给连澜清对她手下留情的机会。君玄刚烈如斯,倒真和帝梓元一般的性子,是帝家的女儿。连澜清看出君玄全力一击的决然,不敢轻易待之,他将内力注入软剑,将剑身化成半圆挡在身前。阿玄,这是绝杀之剑,你竟宁愿死,也不愿再给我半点补偿的机会。他抬眼朝半空看去,风将君玄脸上的面纱吹开一角,黑发素颜,一如往昔,只是那抹初遇时仿若灿阳的笑容再也不在,只剩下冰冷紧抿的唇角……君玄的剑已经近到身前,由不得连澜清再迟疑,他举剑朝君玄迎去。两剑在空中相遇,剑尖相抵,强大的内劲让梅林半里内飞沙走石,难以直视。尽管尽了全力,半息之后,银剑的光芒仍是弱了下来。似是做了某种决定,君玄深深地看了连澜清一眼,猛地闭上眼,左手突然在胸口穴道上一点,用尽最后一分真力注入剑中,银剑的光芒陡盛。即便连澜清手下留情,只要她不撤剑,最多半刻,真力耗完的她便会功竭而亡。对她而言,杀不了连澜清,能以这种方法赎罪,是最好的结局。雪花卷起微风吹过,君玄脸上的面纱在这一瞬被完全吹开,除了眉角化不开的冰霜,她闭眼之前眼眸深处那一抹悲恸清晰地现于连澜清眼中,大概是知道这一剑就是终结,君玄任由这份痛楚肆掠,不再深藏。这一眼太悲凉无奈,连澜清呼吸一滞,连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以二十年阳寿换一个复仇的机会,宁愿死也不愿活着受我的恩惠……阿玄,我竟把你逼到了这一步吗?若不遇我,若不救我,若不爱我,你这一生,断不会到如斯境地。罢了,罢了……梅林边缘凝神望着两人相斗的骁骑卫看到一直不相上下相持的剑心之处突然破开了一抹缝隙,两把长剑错身而过,直直朝对方刺去。真力圈陡破,一声巨响,在这一瞬银剑的光芒照耀梅林,几个呼吸后,飞沙走石跌落在地,梅花不再飞扬半空,梅林里恢复了平静。骁骑卫定眼朝梅林中心看去,不可置信的一幕出现在他们面前。君玄的银剑在连澜清身上穿胸而过,殷红的鲜血从剑尖滴落,溅在雪地上,一滴一滴,触目惊心。众人循着连澜清手中的剑望去,软剑如锋,笔直地落在君玄眉心之间,明明那剑尖只要再进一寸,受剑之人便无力回天,可那剑尖却只落在眉心之间,再也不动分缕。风吹过,面纱从眉心断成两截朝地面落去,露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君玄嘴角犹带血迹,眼底卷起惊涛一般的骇浪。骨肉碾碎,血脉逆流,鲜血喷涌,明明这每一份痛楚都属于连澜清,可望着那把停在眉心的软剑和连澜清平静的眼,所有的伤痛她都仿佛更甚十倍。君玄整个人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连带着那双刺入连澜清胸膛的握着银剑的手。“将军!”梅林中胜败已分,看到林中之景,就连连羽也失了镇定,抽出腰间弯刀朝林中跑来,可不过两步,他和骁骑卫就红着眼硬生生停在原地,再难挪动分毫。远处,连澜清左手微抬,用手势颁下了不得靠近的军令。一剑破心,连羽知道,若是他们家将军还有一丝力气,都不会只用手势来阻止他们。“我知道,你不会走。”梅林中,连澜清看向君玄,将软剑从她眉心一点点挪开,神情温柔宁和,“所以,阿玄,我选择让我走。”软剑落地,插入雪地中。连澜清震断君玄手中的银剑,用内劲将银剑从身体内逼出,鲜血猛地喷涌而出,落在他的青色长衫上。他的身体朝地上倒去,如同那把再也握不住的软剑。连澜清终究没有倒在地上,君玄接住了他。她的神情依旧淡漠,可她不知道,她的唇角早被自己咬出了血,接住连澜清的手颤抖不已,眼底只剩一片空茫。“为什么?”君玄低头,看着怀里的连澜清,声音碎成一小块一小块,“为了复仇,你连施老将军十年恩义都不顾,现在又为什么要放弃?北秦不是还没胜吗?连家不是还没位极人臣吗?你如今这么死我手里,又算什么?”“阿玄,我的仇已经报了。”连澜清低低开口:“一年前军献城破,施元朗战死城头,施家满门给我连家族人抵命的那一日,我的仇就报了。我从来不是为了让北秦入主中原走上战场,连家也从来不需要位极人臣。从军献城破的那日起,我活着,就只是为了还债……我连澜清这辈子,为了报仇,欠下太多债了……”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施元朗十年教养之恩,军献城满城百姓信任之义,你十年光阴、十年深情……我欠下的债太多了,可是阿玄,我身不由己,阿玄,我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没的选择……”“我知道。”连澜清口中逸出的鲜血把君玄胸前染得血红一片,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连澜清嘴角的血迹,喃喃回:“我知道。”她知道连澜清就要死了,不管他做过多么罪恶滔天的事,他终究就要死了,死在她怀里,死在她手里。可是连澜清不知道,连氏老幼根本不是死在施家军之手,他和施元朗只有战场杀父之仇,从来没有满族被屠之恨。若从一开始连澜清就知道真相,他一定会选择堂堂正正走向战场,正大光明地战败施元朗,而不会隐姓埋名十载受尽折磨去做一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人。可人生不能回转,连澜清大错铸成,他这一生,太可怜悲凉了。“阿玄,我知道不管我今日是死是活,你都不打算活了。”连澜清用沾满血迹的手朝君玄眉间抚去,一点点从鼻尖唇角而过,这世间最后一刻他只想将她的面容偰进心底。“我们两个,总得有一个活着,你肩负着君家百年传承和帝家血仇,你要活下去。我欠了太多债,阿玄,我没资格还,你别原谅我,但你替我活下去吧。”连澜清的眼底尽是宽佑温柔,恰如这十年的秦景,他的眼缓缓阖住。君玄紧紧地抱住他,惶恐地垂下头,连澜清微不可闻的声音落在她耳里。“阿玄,你问我为什么……你是我妻子啊,从四年前我在老师和你父亲面前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连澜清这一世认定的妻子。”抚在发间的手猛地落下,声音戛然而止,再也不闻片缕。从我四年前在老师和你父亲面前点头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我这一世认定的妻子。这是君玄这一生听到的连澜清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管家仇国恨,不论是非对错,你是我妻子,我护你,仅此而已。大雪纷飞,早已将二人身上覆满,君玄用最后一点真力注入连澜清胸口,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凉。无力回天,她其实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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