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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季明枫看着她故作平静的脸,想要拭掉她的泪,想要抹平她唇角上扬的那一点弧,还想要告诉她,她并不可笑。可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她已闭上了眼,将脸偏向了石床里侧。
&esp;&esp;“原来,”她继续道,“他真的没有那么喜欢我。我嫁给谁都好,他都不在乎,可以轻松地说出,那都是我的命数。”声音终于不复平静,染上了一点哭腔,只是一点点,像是拼命压抑了,却压抑不住,因此不得已漏出一点伤心来。“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这世间,唯一于他不同的女子,是长依。为她,他可以散修为,可以来凡世。他舍不得长依受一点委屈,半点伤害,那才是对心上人的样子。我,真的只是个消遣。”眼角的泪益发汹涌,她抬起右手徒劳地遮住流泪的眼,“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可以死心了。”
&esp;&esp;洞中静极。季明枫看着无声而哭的成玉,看着眼泪自她纤柔的掌下溢出,滑过脸颊,汇聚在她小巧精致的下颏,然后承受不住地坠下来,染湿衣襟。
&esp;&esp;今夜,是他逼着她面对现实,她的死心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看着这些眼泪,他却开始后悔。那些泪坠落在她的衣襟上,就像坠落在他的心头,一点一滴,亦让他疼痛。良久,他动了动,扳过了她向内而泣的身子,拿开了她覆在眼上的手。他认真地看着她,轻声给她支撑和安抚:“这里只有我和你,没有人会笑话你,阿玉,别压抑自己,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esp;&esp;她静了会儿,睁开了眼,她看着他,平静落泪的双眼渐渐泛红,睫毛也开始轻颤起来,而后,喉咙里终于发出了小小的抽泣声。他试探着伸出手,轻拍她的背:“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esp;&esp;也许是听信了他的蛊惑,抽泣声渐大,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哭声悲郁,伤人肺腑,响在这绛月的夜里,有一种难言的痛。
&esp;&esp;季明枫听得难受,没能忍住,握着她瘦弱的肩,轻而缓地将她搂进了怀中。她哭得伤心且专心,没有拒绝。
&esp;&esp;
&esp;&esp;今冬常下雪,并不常下雨。这还是天步随三殿下回到平安城后遇到的第一场夜雨。
&esp;&esp;长夜飞雪,自有它的静美,然冬夜的雨,淅淅沥沥,落地生寒,却无所谓美不美,只令人觉得烦忧罢了。
&esp;&esp;天步候在外间,透过茶色的水晶帘朝里看,见三殿下靠坐在一张曲足案旁,那案上已横七竖八排布了七八只空酒壶,天步不禁更忧虑了。
&esp;&esp;今晨,照惯例,三殿下领着烟澜公主去小江东楼喝茶。趁着三殿下有事下楼,烟澜找她说了会儿话。烟澜问她,这些时日,私下里三殿下可曾再提起过红玉郡主?天步自然摇头。烟澜有些欢欣,但兴许也知道此时欢欣不合时宜,唇一抿,压平了微勾的嘴角,细思一番后,又试探地同她道:“先时见殿下画红玉的那幅画,我还道殿下或许对红玉……可如今殿下归京,知红玉去国远嫁,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可见我之前是想岔了。不管红玉如何想殿下,”说到这里,语声略带嘲意,“可殿下对她却是没什么心思的,从前与她那些,也只是消遣时光罢了,你说对吗?”
&esp;&esp;天步自幼服侍连宋,能在挑剔且难搞的三殿下跟前一听用就是两万年,说明她不是个一般的仙,论知进退和懂分寸,唯太晨宫中东华帝君跟前的重霖仙官能将天步压一头。这样的天步,自然明白烟澜的那些小小心机和小小试探,故而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公主问奴婢殿下的心思,殿下的心思,奴婢并不敢妄自揣测。”
&esp;&esp;未从她这里得到连三确然对成玉无意的保证,烟澜有些失望,静了一瞬后,轻声自语:“乌傩素苦寒艰辛,早前去往彼地和亲的公主们俱是芳年早逝,踏上西去之路,基本上已等于送了半条命。红玉西去,殿下若想将她换回来,自会有办法。想当年长依身死锁妖塔,殿下散掉半身修为,也要保她一命,可如今,却任红玉去和亲了,说明红玉还是没有办法和长依相比。”说完这篇话,她还想了会儿,大约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面上容色重又好转回来。
&esp;&esp;可当真是如此吗?
&esp;&esp;此刻站在外间守着扶案醉饮的三殿下的天步,却不这么认为。
&esp;&esp;她没有骗烟澜,私下里,连三的确从没提起过成玉。初回平安城的那一段时日,甚至连她都以为,三殿下从前待郡主的不同,都是她的幻觉。但半月之前,一个偶然的机缘下,她才发现自回京后,三殿下竟然夜夜都无法安睡,几乎每一夜,都是在房中枯坐到天明。当然她无法肯定三殿下夜夜失眠一定是为了成玉,可若不是为了成玉,她也想不出他还能是为了谁。
&esp;&esp;失眠的夜里,三殿下并没有主动要过酒,酒是天步自作主张送过去的。酒能解忧。她的初衷是希望三殿下能以酒释忧,忧愁释了,便能入眠了。可谁知道一开了饮酒的口子,三殿下便一发不可收拾,夜夜十壶酒,直要喝到大醉才算完。醉了他也不睡,反要出门,且不让人跟着。天步也不知道三殿下每夜都去了何处,料想应该不远,因为第二日一大早他总能回来。似乎太阳升起时,他就正常了,便又是那个淡然的、疏冷的、似乎并不将成玉的离京放在心上的三殿下了。
&esp;&esp;子夜已过。天步又觑了眼室内,见那曲足案上又多了两只空酒壶,料想时间差不多了。下一刻,果见三殿下撩帘而出,天步赶紧将手里的油纸伞递过去:“殿下带把伞吧,今夜有雨,恐淋着您。”
&esp;&esp;三殿下却似没听到般,也没接伞,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天步试着跟上去再次递伞,却分明听三殿下冷冷道:“不准跟来。”
&esp;&esp;天步抱着伞站在廊檐下,看着步入雨中的三殿下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esp;&esp;五更。
&esp;&esp;连三自睡梦中醒来,只闻窗外冷雨声声。房中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之中茫然了一阵,微一抬手,房中便有光亮起。妆台梨镜,青灯玉屏,芙蓉绣帐,次第入眼。是女子的闺房。十花楼中成玉的闺房。他又来到了这里。
&esp;&esp;三殿下失神了片刻。
&esp;&esp;喝醉的人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无论白日里如何压抑自己,一旦入夜,万籁俱寂之时,所有关于成玉的情思便无所遁形。自第一夜大醉后在十花楼中她的绣床上醒来,他便明白了一件事,他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喜欢她得多,否则夜夜失眠的他,怎会只在躺于十花楼中她的绣床上时方能得到片刻安眠?
&esp;&esp;但这又如何呢?
&esp;&esp;他探索过她的魂体多次,得出的结论都一样:她只是个凡人。就因了他对她的喜爱,他便要诱一个凡人爱上自己,然后让彼此都走上万劫不复的前路吗?他不能。不是不敢,不想,不愿,而是不能。
&esp;&esp;就让她做一个凡人好了。做一个世世轮回的凡人,固然也会有种种磨难,但比起仙凡相恋她需要承受的苦痛和劫难,为凡人的磨难,着实算不得什么。他们就当从没有认识过好了。
&esp;&esp;三殿下缓缓地坐起来,揉了揉额角,觉着是时候离开了。然,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方才于安眠中偶得的一梦忽然自脑海中掠过。他又停下了脚步。
&esp;&esp;其实是个没什么逻辑,也没什么道理的梦境。
&esp;&esp;梦里,他和成玉并没有闹到现今这地步。她依然很是依赖他。大败北卫率军还朝后,他第一时间赶来十花楼看她,侍女却不知为何将他带到了她的闺房中。他便站在她的绣床前等她,就如此时他站在此处。
&esp;&esp;彼时,他站在这里,很快便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噌噌噌地落在木地板上,像是一头小鹿轻灵地奔在山间。接着,门被一把推开了,她亭亭地立在门口,大约是跑得急了,还在轻轻地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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