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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道:“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啊。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蓝忘机淡声道:“我也很好奇,你记性为什么那么差。”他们本应直向姑苏而行,回云深不知处。而中途听闻潭州某地有精怪扰人,便小小绕了一段路,顺便夜猎。平乱回程,途径一处花园。花园极大,设有石亭石栏,石桌石凳,供赏花赏月。然而多年雨打风吹,亭子缺了一角,石凳倒了两个。满园不见花卉,只见枯枝败叶。这个花园,已经荒废多年了。蓝思追道:“这是莳花女的花园。”蓝景仪愣愣地道:“莳花女?是谁?这花园有主人吗?怎么看上去这么破,好久都没人打理了。”花期短暂,应季而开的花卉,称之为莳花。品种繁多,花色各异,开时满园芬芳。听到这个名字,魏无羡心中一动,记起来一点什么。蓝思追道:“这座花园曾经很有名。我在书上读到过。《莳女花魂》篇载,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以莳花一朵,三年不萎,芳香长存。若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蓝景仪道:“吟错诗就是要被她用花砸脸啊?那花不要带刺,不然要是我来试试,一定会被砸得脸上被扎出血。这是个什么妖怪啊?”蓝思追道:“相传花圃最早的主人是一位诗人,他亲手栽种了这些花,以花为友,日日在此吟诗,园中花卉受书香诗情所染,凝出了一缕精魂,化为莳花女。外人来此,吟诗吟得好了,让她想起栽种自己的人,一高兴便赠送一朵花。若是吟得差了错了,她便从花丛里钻出来,用花朵打人的头脸。被打中的人会晕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扔出了花园。十几年前,来这座花园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魏无羡道:“风雅,风雅。不过姑苏蓝氏的藏书阁里可不会有书记载这种东西,思追你老实说,读的是什么书。”蓝思追脸上一红,悄悄地去看蓝忘机。蓝景仪道:“莳花女是不是很美貌?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来?”见蓝忘机并无责备意思,蓝思追道:“应该是很美貌的。但是很少有人看到,毕竟就算自己不会作诗,背一两首吟诗一番又有何难,因此大多数人都得到了莳花女的赠花。就算偶尔有吟错了被打的,也看不清莳花女的脸。只有一个人除外。”另一名少年问道:“哪个人?”魏无羡轻轻咳了一声。蓝思追道:“夷陵老祖魏无羡。”魏无羡又咳了一声,道:“怎么又是他?咱们聊点别的不成吗?”没人理他。蓝景仪摆手道:“你不要吵。魏无羡怎么了?他干什么了?他把莳花女抓出来了吗?”蓝思追道:“这倒是没有。不过,他为了看清莳花女的脸,到这座花园来,每次都故意吟错诗,惹得莳花女发怒用花朵打他,再把他扔出去,他醒了之后再爬进来,继续大声念错。如此反复二十多次,终于看清了莳花女的脸,但是莳花女也被他气到了,好长一段时间都再也不出来了,看见他一进去就一阵乱花下雨,比奇景还奇景……”众少年齐齐笑了起来,都道:“魏无羡这个人真讨厌!”“怎么这么无聊啊!”魏无羡摸摸下巴,心道:“这有什么无聊的。谁年少的时候没干过一两件这种事?话说回来,为什么连这种事都有人知道啊?还记在书上?”蓝忘机看着他,虽然面无表情,眼底却漾着异样的光采,似乎在取笑他。魏无羡心道:“你取笑我?嘿,蓝湛竟然好意思取笑我。”他道:“你们这群小朋友,心不静,意不清。肯定天天都在看杂书,不专心修炼。回去叫含光君罚你们抄家训,十遍。”众少年大惊失色:“倒立着还要抄十遍?!”魏无羡也是一惊,看向蓝忘机:“你们家现在罚抄都是要倒立着抄?太狠了。”蓝忘机道:“光是罚抄,总有人不受教训。”他们听故事听得兴致大发,要在莳花园夜宿。野宿对夜猎者也本是常事,东捡西捡,堆起一堆枯枝败叶,生起了一堆篝火。蓝忘机出去巡视,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动。魏无羡坐在火堆旁,见现下终于有机会问了,道:“对了,你们家的抹额,到底有什么含义?”提到这个,众少年的脸色陡然一变,都支支吾吾起来。蓝思追小心地道:“莫公子,你不知道吗?”魏无羡道:“我要是知道了,我还问?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蓝景仪嘀咕道:“那你还是别知道了。”蓝思追似是在考虑措辞,斟酌了好一阵,才道:“是这样的。姑苏蓝氏的抹额,意喻‘规束自我’,这个你知道吧?”魏无羡道:“知道?”蓝思追继续道:“而姑苏蓝氏立家先祖蓝安有言,只有在命定之人、倾心之人面前,可以不必有任何规束。所以,蓝家的抹额,历代以来,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够随便碰、不能随便取下,更不能够系在旁人身上,这是禁忌。嗯,只有,只有……”只有什么,不必说了。篝火之旁,这些年轻稚嫩的脸红成一片,蓝思追都说不下去了。魏无羡感觉身体里一半以上的血都冲上了脑门。这抹额、这抹额、这这这——这抹额的含义、相当之沉重啊!他忽然觉得非常需要新鲜空气,霍然站起,蹿了出去,心道:“……我都干了什么!!!他都干了什么!!!”当年在岐山,温氏举办过一场百家清谈盛会,大会为期七天,七日里每日的余兴项目都不一样,其中有一日是比射箭。一千多个真人一般大小、灵活走动的纸人靶子里,只有一百个是附有凶灵在内的,各家未及弱冠的少年子弟入场争猎。只要射错一个,就必须退场,唯有不断地射中附有凶灵的正确纸人,才能留在场中,最后再计算谁射中的最多、最准。那时距离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听学、被遣送回云梦已过去一年多。他回云梦之后,跟人讲了一通蓝忘机如何如何刻板、如何如何没趣,未过多久就把这段日子抛在脑后,继续湖上翻浪、山中撒野去了。他听了一早上的辩论,听得头昏脑涨,背起弓箭才好容易来了点精神,随眼一扫,只见身旁有个面若敷粉、冷若冰霜的俊俏少年郎,身穿正红圆领袍衫,系九环带,袖子收得很窄。这本是此次岐山百家清谈会小辈们的统一礼服,被他穿得格外好看,三分文雅,三分英气,剩下的四分全是俊美,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这少年背着一束尾羽雪白的箭,低头正在试弓。他手指纤长,在弓弦上一拨,发出琴弦一般的音色,动听而又不乏刚劲。魏无羡见这少年有点眼熟,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兴高采烈招呼他:“咦,这不是忘机兄吗?”蓝忘机试好了弓,扭头就走。魏无羡又吃个没趣,对江澄道:“又不睬我。嘿。”靶场有二十多个入口,各家不同,蓝忘机走到姑苏蓝氏的入口前,魏无羡抢先溜了过去。蓝忘机侧身,他也侧;蓝忘机挪步,他也挪。总而言之就是堵着不让他走。最终,蓝忘机立定原地,微微扬首,肃然道:“借过。”魏无羡道:“肯理我了?刚才是装不认识呢,还是装没听到?”不远处,其他家族的少年们都看着这边,奇的奇,笑的笑。江澄不耐烦地一咂嘴,自己背好箭到另一个入口去了。蓝忘机冷冷地抬起眼帘,重复道:“借过。”魏无羡嘴角含笑,挑挑眉,侧过身子。入口的拱门狭窄,蓝忘机不得不挨着他擦身而过。等他入场,魏无羡在他背后喊道:“蓝湛,你抹额歪了。”世家子弟都极为注重仪表,尤其是姑苏蓝氏。闻言,蓝忘机不假思索举手去扶。可那抹额分明佩得端端正正,他一回头,目光不善地投向魏无羡,后者早哈哈笑着转去了云梦江氏的入口。入场正式开始比赛之后,不断有世家子弟因错手射中普通纸人而退场。魏无羡一箭一个,射得很慢,却例无虚发,箭筒里的箭不到一会儿便去掉了十七八支。忽然,有什么东西飘到了他脸上,搔得魏无羡脸颊痒痒的,他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蓝忘机已到走了他附近,背对着他,正在向一只纸人拉弓。那条抹额的飘带随风飘起,轻柔地扫中了魏无羡的脸。他道:“忘机兄!”蓝忘机将弓拉满,道:“何事。”魏无羡道:“你抹额歪了。”这次,蓝忘机却再也不相信他了,一箭飞出,头也不回地迸出两个字:“无聊。”魏无羡道:“这次是真的!真的歪了,不信你看,我给你正正。”他说动手就动手,一把抓住了在自己眼前飘来飘去的抹额尾带。可坏就坏在,他这个人手忒贱,以前拉云梦那边小姑娘的辫子拉惯了,手上一抓到丝状物就想扯一扯,这次也扯了扯。谁知,这条抹额本来就微微歪斜,有些松动,被他一拉,便从蓝忘机额上滑落了。刹那间,蓝忘机握弓的手一个哆嗦。好半晌,他才僵硬地回过头,视线极慢极慢地转向魏无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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