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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妈妈失笑,“我们小娘子今日是怎么了?同鹤卿公子说上两句话,就那么高兴吗?”
明妆模棱两可应了,暂且不能把心里所想的事告诉商妈妈,只管搂着商妈妈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粘人。
商妈妈温存地轻抚她的脊背,感慨道:“缘分这东西,真是玄妙得紧呢,咱们回上京三年,只与枢密使府上来往得多,你和鹤卿公子相识很久了,却从来没有往那上头想过。也是巧了,这回周大娘子忽然萌生了这样的念头,我的小娘子,合该你往后平平顺顺的了。汤家多好啊,人口不复杂,只一位公子,一位小娘子,家里又全是周大娘子说了算,小娘子有这样一位婆母疼爱着,还愁往后不和美吗。你愿意应下亲事,当然是极好的,老太太知道了必定也高兴。”
明妆含糊地嗯了声,“既要应下亲事,那往后就得自省了,妈妈回头吩咐午盏她们一声,那些不相干的人,能拦便拦住了吧,不用报到我面前来了。”
商妈妈迟疑了下,“小娘子说的不相干的人,是指谁?”
明妆也没有明说,偎在商妈妈怀里道:“外男能不见的,就都替我挡了吧!毕竟和仪王定亲在先,汤家没有嫌弃我,我自己也应当惜福。”
商妈妈很快就明白过来,小娘子说的外男,其实是指李判。也对,人长大了,是要懂得男女有别,虽然李判与易园有很深的渊源,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人生走到分叉口,该当各奔东西的时候,就做个了断吧。
先前商妈妈心里也嘀咕过,小娘子真是过分依赖李判了,像大夜里单独走回来这种事,要是落了别人的眼,不知会生出多少闲话来。若是小娘子能与李判有个结果,她们当然乐见其成,比起和汤家的亲事,李判更为妥帖,也是商妈妈心里最好的郎子人选。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两下里迟迟没有进展,可见是缘分未到,既然如此,就不必强求了。
多的话不用说了,商妈妈道好,“外面接迎的是马阿兔和任嬷嬷,等我嘱咐任嬷嬷一声就是了。”
从内院退出来后,直去了门房上。把小娘子的意思告知了前院的人,马阿兔挨在门边上问:“别人能不见,丹阳郡王也不见吗?”
好像阖府都觉得李判往来是顺理成章的,说起外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商妈妈不好说破,掖着两手道:“横竖小娘子就是这么吩咐的,咱们照办就是了。”
马阿兔哦了声,下意识朝门外看了眼,“这两日沁园的马车都从咱们巷子经过,我以为十字街上修路来着,昨日经过那里看了眼,并没有啊……”
商妈妈随口应了声,“想是这里好走些,十字街上有鬼市子,马车穿街过巷不方便。”
马阿兔听罢,纳罕地眨了眨眼,心道界身南巷是个小巷子,比起十字街可窄多了,况且东华门与十字街在一条直线上,非要从界身南巷走,还绕路了呢。
不过主家的意思,他们这些当差的不该有二话,第二日马阿兔举着笤帚清扫门廊的时候,眼看着沁园的马车又从这里经过,这回看明白郡王在车里坐着,半打起的窗帘没有遮挡他的视线,朝着门上望了一眼,那眼神孤孤寂寂的,一闪而过。
马阿兔撑着笤帚站住了,扭头看了任嬷嬷一眼,“嬷嬷,你说郡王这一天天的,在想什么?怎么还不来我们府上提亲?”
任嬷嬷呸了声,“浑说什么,人家不过打门前经过,你就想那许多,让赵嬷嬷知道了,小心揭你的皮!”
马阿兔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言乱语了,但目光飘忽,又追随上那辆马车,看着车辙蜿蜒,一路往冬藏库方向去了。
今日是双日,不必上朝,仪王叛乱之后,衙门里连着忙了好几日,直到今天还有些零碎活儿没有完成。李宣凛坐在幽深的堂上,窗口被新添置的大书架挡住了半边,日光从柜壁斜照进来,一片金芒闪耀,看久了只觉眼花。
笔提在手里,却想不起来要写什么,昨日他母亲灰心丧气回来,把汤家向般般提亲的消息告诉了他,他的心就木木的,一直从昨天迷茫到现在。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快,才一日而已,汤家怎么就向她提亲了。自己顾忌仪王的案子才出不久,怕把般般顶在杠头上,汤家却半点也不忌讳,竟直接在皇后面前提及了。原本他母亲做主张罗,他那颗枯槁的心因为有了希望逐渐活过来,可谁知那么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眼前的一切便都黯了,他开始心烦意乱……烦透了,简直痛恨这糟烂的世界!
面前手册上的蝇头小楷也不耐烦看,他叹息着合了起来,站起身思量,打算上金吾卫衙门看看。
恰在这时,衙役领着一个身穿甲胄的人进来,那人手里捧着一摞名册,恭恭敬敬送到他面前,朗声道:“金吾节奉汤鹤卿,奉命向郡王呈敬金吾卫诸班直名册。”
汤鹤卿这个名字,让堂上的人微微一怔,“你就是汤枢使府上公子?”一面问,一面抬指示意衙役接过名册,自己却探究地审视了他两眼。
鹤卿说是,交接了名册复又向他叉手行礼,笑着说:“卑职早就想结识郡王了,奈何一直没有机会。上回舍妹出阁,倒是见郡王驾临了,本来想攀谈两句,但因那日事忙,就错过了。”
李宣凛冷眉冷眼打量他,要说长相,这汤鹤卿也算得上一表人才,但不知为什么,总觉这人眼里有股少年人的轻浮,浑身也充斥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劲。他知道,自己如今对人家满是偏见,但他不打算纠正,就是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般般需要一个沉稳的人来小心呵护,这种少年郎,自己都立身不稳,将来怎么让她依靠!
鹤卿呢,自然察觉这位郡王看他的目光都带着火星子,这就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说实话是有些怕的,这可是领着十万大军攻破邶国王庭的人,一旦端严起来,满眼肃杀之气,但他受般般所托,只好壮着胆子挺了挺腰,继续火上浇油,“听说过两日,郡王府上要办宴,到了那日我也来凑个趣,讨杯酒喝。正好沁园离易园很近,届时我接了般般一道过去。”说着抬起眼,笑吟吟看了李宣凛一眼,“郡王大概还不知道,般般已经应准我的提亲了,等择个良辰吉日我们就过定,入了秋,天气凉些便亲迎,也免得她穿着嫁衣热得慌。”
李宣凛脸上寒霜又添几分,冷冷道:“她已经应准了?汤公子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鹤卿说:“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我的话句句属实,我和般般是青梅竹马,当初她跟随郡公留京一年多,那时候我们日日玩在一起,虽说谈不上早就情投意合,但交情一向不错。”顿了顿道,“我听我母亲说了,昨日令堂登门托付……请郡王放心,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待般般,不让她受委屈的。”
这就是胜利者的傲慢,脸上带着的笑,戳痛了李宣凛的眼。
他忍了又忍,并不想失态,只是蹙眉道:“汤公子这话,说得太远了,目下你们尚未定亲,还是等过了礼再考虑那些吧。不过我有些不解,仪王谋反震动朝野,高安郡王作为兄弟,理当避嫌,如何贵府上竟在这时候向易小娘子提亲?汤枢使不怕落人口实吗?”
鹤卿心里大笑起来,果真再位高权重,该吃醋的时候还是得吃醋。
“因为我一直不愿意娶亲啊。”他也不讳言,“我爹娘逼了我很久,可我谁都看不上,正好般般的亲事不成了,我母亲怕她被人抢走,慌忙向袁老夫人提了亲。不过郡王的疑虑我也明白,般般毕竟与仪王定过亲,我作为高安郡王的大舅哥,不该这时候插手,但后来官家昭告天下,细数仪王八大罪状,其中一条就是构陷密云郡公,试问彼此之间隔着父仇,这门亲事就算不因仪王的死而终结,还能存续下去吗?般般是我母亲的义女,我们结亲是亲上加亲,说起来名正言顺。当然有时候想尽办法也堵不住那些好事者的嘴,若真的有人非议,那让他们议论就是了,我自会护着般般,不让她受伤的,郡王大可放心。”
所以算是有理有据,李宣凛勉强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即便心在颤抖,也没有再说什么。
鹤卿口干舌燥,本以为这番话说完会被他扔出去,结果竟没有。他暗暗咽了口唾沫,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来,“郡王这是要出去吗?”
本来要去金吾卫,但因金吾卫有这汤鹤卿在,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出城,巡营。”
鹤卿哦了声,心道人家就差没下逐客令了,自己见好就收,赶紧趁这机会撤吧,便拱了拱手,“那就不打搅郡王了,卑职告退。”
李宣凛眯眼看着他,看他走进廊前的光瀑里,那意气风发的背影,着实让他很不痛快。
原来阿娘说得没错,好姑娘经不得等,一等便让人聘走了。他开始懊恼、抱憾、自责,那晚送她回易园,明明话到嘴边,还是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再来后悔,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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