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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你今年上半年才娶了媳妇,虽说大郎带着媳妇外放了,眼看着又要忙二郎的亲事。说来惭愧,比起你表嫂,我们孟家大有不如。你看满汴京城,都知道太尉府穷得叮当响,又有几人知道她做的事?比起我们后宅妇人只知道抄经拜佛,唉,她才是有大德的。你们啊,谁也别抢了我行善的机会。”
三妯娌笑着起身称是。程氏笑道:“娘,昨日媳妇去苏家,如今那边是我二表嫂当家,我同她说了魏表嫂的事,阿昕知道了,明日也一定要和六娘她们同去。我二表嫂也说了今年的冬衣和石炭,苏府也要出上一份。”
老夫人感叹:“你那二表嫂,也是个有心人。看来自从荣国夫人过世,苏家竟没了人照应那两处。真是可惜。”
吕氏听着前半句难免有些不舒坦,九娘听着后半句,却难免有些惆怅。
程氏笑着说:“倒也不是,三郎上回从青神回来后,帮着阿昉打理他母亲的嫁妆,阿昉月月要请三郎往旧曹门街送五十贯钱,三郎只以为那是他母亲置的产业,要送钱给那边的老仆养护宅邸。如今才知道阿昉一直照应着那两处呢。”她掏出帕子印了印眼角:“那孩子,什么也不说,都藏在心里头。这三天,天天一早就去开宝寺替他娘做法事去了。真是个孝顺孩子。”
老夫人长叹道:“苏家的大郎,是个好孩子。”
当然,阿昉他当然是个好孩子。九娘强压下泪意,低下了头。
酉正三刻不到,孟家的三妯娌带着六娘七娘九娘,拜别了老夫人,登上西角门的两辆牛车,往州西瓦子而去。东角门也缓缓驶出两辆牛车,其中一辆上只有四娘一个人,心中七上八落,忐忑不定。
这一夜汴京十大勾栏瓦舍,家家客满。州西瓦子请了最有名的杂剧团“玉郎班”上演杂剧《目连救母》,全场一千多个座位,早早就卖完了。寻常杂剧团,四五人而已,这家玉郎班却有十二三人上台出演,行头布景,精巧罕见。平时不是宰执亲王宗室人家的红白喜事,还请不动他家上场。
陈太初跟着母亲魏氏等在车马处,他看着远处,旁人却都在看他。州西瓦子的两位女执事陪在魏氏身边,也脸上有光,笑得格外热情。
远远地见孟府的牛车来了,陈太初握了握拳,迎了上去。魏氏看着儿子立刻挺得更直的背,心里轻叹了口气道了声傻孩子,更是发愁了。
孟府女眷们身穿素色褙子,头戴帷帽,跟着两位女执事,从州西瓦子贵客专用的一扇侧门进去,上了一座只容两人并行的红木楼梯。
九娘跟着众人上那楼梯走了不过十几步,眼前一亮,到了一个小小平台上,两侧都用湘妃帘遮了,前方轻纱垂落,二十步开外正是演出高台,同这小平台差不多齐高,台上坐着一人正在说着什么。女执事便带着众娘子停下来看一看,顺便介绍起今夜杂剧会如何精妙。
六娘透过两侧的竹帘仔细看了看,回头赞叹道:“州西瓦子名不虚传,别具匠心,你们看这下面是整层挑空的呢。”
七娘九娘凑过去低头一看,果然,整层二楼,挑空而建,三面合围朝向高台,她们所站的平台,是东长廊南长廊的转弯处,却和两侧隔绝了开来。那一楼大堂之中,已经坐了六七成客人。更有那提着篮子卖干果绿豆水西瓜的小童往来吆喝,也有卖茶卖香的妇人,来回走动。
七娘仔细听台上那人似乎正在讲魏吴蜀三分天下,便捅了捅九娘:“台上那人必定是霍四究!霍四究说三分最最有名!”
九娘留心听着,那人却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可惜外头声音嘈杂难辨,哪里听得出台上那人唱些什么。
这时身后一人温声道:“的确是霍四究,正说到刘备娶亲,在唱《子夜四时歌》呢。”九娘一回头,见是玉面微红的陈太初,就笑了:“都说练武的人耳目格外灵敏,表哥你连他唱的什么都听得见,真有这么厉害!咿?你在这里也看得清台上那人的模样吗?”
陈太初笑道:“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
台上那人正用吴语唱到《子夜四时歌》的最后两句:“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想到那前面几句唱词,昏暗中陈太初的耳朵都红了,他垂了眼,不敢再看随众人又登上楼梯的九娘。方才不过一眼,就记住了她今日穿一身牙白细纱半臂配十二幅挑银线湘裙,披着鸭蛋青荷花纹披帛,细腰盈盈一握,和儿时圆滚滚肉乎乎的样子天差地别,虽然比自己还矮一个半头,却已是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的小娘子了。
啪啪两声,台上那人唱完后,左右击了云板,这说史就算结束了。七娘一听云板声,在楼梯上就停住脚,忍不住回头去张望那高台。九娘不提防撞在她身上,一个不稳,就往后仰。
陈太初正想伸手去接,又犹豫着竟不敢伸手出去。九娘却已双手拽住楼梯栏杆,稳住了身子,小声责怪七娘莽撞。七娘赶紧让了一步,笑着将她扶了上去。
众人上了三楼,却站在一条长廊之上,长廊一侧高挂湘妃竹帘,另一侧却是一排房间。那高台,却不见了。
两位女执事引着魏氏和众人进了那高挂了“陈府”木牌的房间。八扇素屏后,长长一张楠木桌,八张官帽椅一字朝着窗子排开。桌子上各种点心瓜果蜜饯一应俱全。
七娘眼尖,笑着走到桌子对着的那十二幅万字雕花木窗前,推开窗,果然窗下十步外,就是那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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