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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夫人低下头,才见六娘脸上不复往日的光洁圆润,穿了一身农家蓝布短衫和襦裙,腰间扎得也是一条蓝色粗布,风尘仆仆的,头发也不知道几日没洗了,已有了味道,赶紧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乖孩子,绿绮阁里只有看屋子的人,哪里服侍得妥帖。你去阿妧屋里头,慈姑,你带着玉簪好好替阿婵拾掇拾掇,记得去我库里把那玫瑰香露拿上,还有苏州带回来的珍珠粉,再去厨房要一桶羊奶掺在水里,沐浴和净面都要用,得连续用上三个月才好——”
六娘却又抱住了她,哽咽难言。
程氏眨了眨眼,想起阿林哭着提起过九娘腿上伤疤难消,心底就有些不舒服,却听九娘笑道:“这下可好了,我眼馋婆婆那罐珍珠粉好些天了,我也要赖着六姐蹭上一些。她们都说我从中京回来又黑又瘦的呢。你那洗澡水我就不蹭了,免得不小心喝下肚。”
六娘破涕为笑,在老夫人怀中抬起头来看向九娘:“偏要你喝我的洗澡水,你最爱闷在水里不出来,还跟条鱼似的吐泡泡——”这一句话,却令她想起了章叔夜,六娘拭泪站起身来:“章大哥呢?”
孟彦弼挠了挠头:“护送你们回来的大理寺的那个什么王卿,说官家有旨,调章叔夜即刻前往大名府守城。他在广知堂喝了一杯茶早走了。”
越说心越虚,孟彦弼看着六娘神色,不由得看向九娘求援。
六娘胸口激烈起伏了几下,却只低头嗯了一声,上前给老夫人行了方才未能行完的礼,又给杜氏程氏行礼,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禁又泪流满面。程氏牵了她的手,告退出去,上了肩舆,往木樨院而去。
听香阁的净房里,热气蒸腾,大浴桶里一股羊奶味道往外飘,九娘将头探在桶外,哭笑不得地任由林氏用那珍珠粉在自己背上搓揉。六娘坐在桶里,仰着头发呆,能感觉得到玉簪的手指温柔得很,一下下梳着她的长发。
方才婆婆也没有提到爹娘,大伯娘和三婶也没有问道。家里人是都知道爹爹做了错事不成?
九娘见她眼角又沁出泪花,伸手撩了一捧水,泼在六娘胸前。六娘一惊,长发甩了玉簪一身水。
林氏一把揪回九娘:“九娘子!你是皇后了,怎还做出这种事来!”
皇后两个字却刺痛了六娘,六娘垂首抱臂了片刻,抬起头来笑道:“六哥终于登基为帝,我还没有好好恭喜你们呢。”
一旁的林氏被慈姑暗中拧了一把,疼得嘶了一声,不敢再开口。
九娘挪到六娘身边,接过慈姑手中的热帕子,轻轻捂在六娘胸口的一大块淤青上:“六郎是苦尽甘来。接下来就轮到六姐你了,往后只会有好事,你放心。”她学着慈姑往日的手法,将帕子压在淤青上轻轻按摩,想了想,虽然难以启齿,还是开口问道:“这里的伤,是那人弄的么?”
六娘一怔,连连摇头,红着脸瞟了林氏几个一眼。慈姑微笑道:“老奴想起来,那玫瑰香露还没拿。”她扯着林氏,带着女使们退了出去,让她们姐妹两个说说悄悄话。
“赵棣没有碰过我。”六娘轻声说道,这个秘密终于说了出来,她也舒出了一口长气:“倒要谢谢张蕊珠了,听赵棣的口气,是她撺掇的。”
九娘一怔,顾不得那热帕子落入水中,双手合十连谢了了几声佛祖。六娘伸手去捞帕子,却摸到九娘腿上的伤疤,不顾九娘挣扎,抬了她的一条腿出水,见那粉红色的嫩肉凹坑不平,足足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急得不行:“阿妧!你这伤是如何来的?”
九娘的脚扑腾了几下,才将腿藏回水底,笑了起来:“早就好了,是从中京回来一路骑马落下的,不碍事,医女每日都来替我擦药,一年半载的就会淡了。”
六娘怔怔地看着九娘,心底那些微的自怨自艾之情也不翼而飞了。她虽也落入黄河险些丧命,可九娘和赵栩一路北上,想必也经历了许多生死危急的关头。
“章大哥为了救我,在黄河里被雷劈了一记。”六娘含泪道:“我尚未来得及谢他,他却又去了大名府征战沙场,他身上还有伤,伤得也不轻。”
九娘凝神看着她,心里一动。
六娘抬起眼,眉眼柔和眼神却坚定:“阿妧,我这样的身份,原本该进家庙修行一辈子才是。可这次章大哥舍命救我,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只好当个不孝女,和他同生共死。”
九娘注目在六娘脸上,像要找出些什么。
六娘点了点头,垂眸看着浴桶里发白的水,低声道:“你放心,我对他绝无非分之想。”他若是好好活着,她就在家庙修行。章叔夜那样的男儿郎,就该有一个极贤惠的娘子照顾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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