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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夏军占领的秦凤路熙州城,直到亥时的梆子带着应付差事的意味草草敲过,才迎来了真正的夜晚。
穆辛夷坐在州衙后院的花园里看着小池塘发呆。暑气还有余威,虽然薄纱褙子的袖子被她卷过了肘弯,肌肤上还是热腾腾黏糊糊的。一个多月前的战争并未损毁熙州州衙,花园里草木依然繁盛,池塘里青蛙也鸣得欢快。晦日无月,她还是能看到有一些蜉蝣在水面上倏地来去,划出一条条水带,仔细看,沿岸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蜉蝣的尸体,小小的黑色点点,密密麻麻。
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盖其旦暮为期,远不过三日尔。穆辛夷抬头看向旁边的两株木槿树,依然还有花在尽力盛放着,池塘里也有不少木槿花浸透了水,皱巴巴的,朝开夕落。
自己还有多少天能清醒地活着?穆辛夷看向夜空,一条星河倒悬着。陈太初会不会留意到这么美的星空?
“阿辛——”李穆桃嘶哑的声音极其温柔。
“阿姊?”穆辛夷站起身,转头看她还未卸甲:“阿姊怎么还穿着这个?会闷坏的。”
李穆桃携了她的手往回走:“无妨,习惯了不碍事。水边蚊虫这么多,你怎么不回屋里去?”
“阿姊,你几时去中京?”
“过两天就去。”李穆桃拍了拍她的手:“阿辛别再闹了,你回兰州等我。最多三个月,阿姊就回兰州找你。”
穆辛夷推开房门,屋里点了驱蚊的药草,她打了个喷嚏。州衙里的婢女早备好了热水,上来要替李穆桃卸甲,被穆辛夷挡住了:“你们出去吧,我来。”
即便是轻甲,也有二十多斤重,穆辛夷略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堆甲胄放到罗汉榻上,回头见李穆桃已经跨入了浴桶,便去取了犀角梳,替李穆桃解开发髻,轻轻地梳了起来:“阿姊,你就带我去中京吧,求你了。”
李穆桃撩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斩钉截铁道:“不成。”
“万一阿姊回来,我又回到以前那样了呢。”穆辛夷低声道:“我不想和阿姊分开。”
李穆桃的背一僵,忽地转过头来:“阿辛,你瞒着阿姊什么没有?为何还会回到以前?”
穆辛夷蹲下身,趴在浴桶边上,拨拉了一下水:“我没瞒着阿姊,我这么突然就好了,像是跟老天借来的。或许有一天老天就收回去了。”她抬起头:“傻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变回去了,阿姊你也不要难过。我还是你的阿辛对不对?”
李穆桃伸出湿淋淋的手,摸了摸穆辛夷的鬓边,吸了口气:“阿姊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去中京没事的。”
她叹道:“只是秦州城的消息,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陈太初将我的人都抓了起来,他们是生是死还未知。等一切都安定了,阿姊会想办法的。你放心。”
穆辛夷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摇头道:“阿姊,我已经很高兴了。我见到了太初,他也想起我了,我还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那么好,真的不能再好了。可是我的阿姊不好过,阿姊心里难受,还有元初大哥,他更加不好过。我不放心。”若她再变回傻子,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为阿姊操心了。
李穆桃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阿姊要的,和你要的,不一样。你别担心,我很好。阿辛,你去高柜上,把那个锡盒拿过来,你脸上被蚊子咬了好几处,阿姊替你擦一擦。”
穆辛夷小脸在李穆桃的手臂上贴了一贴,沾得都是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高柜上,堆着许多药,金疮药,防蛇虫的,治蚊蚁叮咬的,还有一个朱红漆盒格外显眼。穆辛夷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朱红漆盒,这里头是阿姊从梁太后处偷来的解药。那夜阿姊送他们出城后原本要把这个拿去给魏翁翁的,却因为赵军攻城再无下文。
阿姊毫不在意地放在这上头,又是为了什么?
***
寅时刚过,睡梦中的穆辛夷被匆匆摇醒。
李穆桃全幅甲胄在身,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将两个包袱塞入她怀中:“秦州的赵军连夜往凤翔去了,你现在立刻去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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