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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安嗤笑一声,正好瞥见桌沿下一角碎片,这是方才宁子谦在叶府门前拾起的。看来少年的心境也没他表现的那般淡然从容,否则也不会落了这样东西。韩子安弯腰捡起,瞥见上面的落款“宁子谦”,这几字笔锋虽稚,却凌厉与内敛并重,倒是真正应了那句“丘壑胸怀,难得有之”。他心底一动,明了几分。傍晚,海蜃居后院咚咚的声音响起。韩子安休息够了,踱步到院门口,朝院内瞥了瞥。宁子谦脱了上衣,腰上和背部缠满纱布,拿着木剑敲击在一颗槐树上。这一看倒是出乎韩子安意外,宁子谦虽饱读诗书,却不善武功,拿着木剑砍在树上摇摇晃晃,气喘吁吁,才一会脸便憋得通红,眼底浮起筋骨被拉伤的钝痛。“临阵磨枪,难道你还指望三日时间就能脱胎换骨,上庄府抢走新娘?”韩子安走进院里,扬声打断宁子谦的挥剑。宁子谦收了剑,沉默立在树旁。“如今云夏大族里子弟尽皆习武,你家中既有本事将你教得诗书皆通,怎不让你习武?”宁子谦握着木剑的手颓然弯下,“祖宅在南地,本崇尚武艺,只是我不喜习武,所以自小违拗长辈,并未练过。”“为何不愿,吃不得苦?”韩子安是个气势浩然的主,这一句问来,即便并不熟识,宁子谦却未生敷衍之心。“若习武,遇事不遂人意,少不得会生暴戾之心,必以武伤人,不如不学。”韩子安扬眉,手一挥,剑气扫过树干,一截树枝凌空落在他手中。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持树枝,身形一动,朝宁子谦而来。这一势凌厉至极,且满含煞气。宁子谦挥剑挡去,哪知树枝轻松破过木剑,直直朝他刺去。宁子谦脸色一变,气息停滞,剑势之下,竟被制得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木剑停在宁子谦胸前一寸处。瞬息间,煞气散去,院里恢复宁静。宁子谦面色泛白。韩子安随手将树枝扔下,“今日叶府家丁不过略通拳脚,你已毫无还手之力。若遇我一般想取你性命之人,你能如何?昂首待戮?”“武人如何,文人又如何?太平年代文人手握笔杆,若心术不正,位居朝堂,寥寥数句亦能断人生死。如今云夏大乱,群雄混战,不习武何以自保?你空有满腹经纶,活不到太平盛世的一日,学来何用?力量从无正邪,能区分的唯有掌控之人,人心正,手握之力必正!”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眉峰微扬,立在不远处,隐隐间已有放眼天下的霸主之气。宁子谦望他良久,最后眼落在手中断成半截的木剑上,长吸一口气,将木剑掷于地上,朝韩子安深深一鞠,“永宁受教,请世兄……”他话音未落,长鞭破空声猛地响起,殷红的长鞭从空中落下,卷起凌厉的气势朝弯腰的宁子谦而去。这一击,竟是丝毫不比刚才韩子安的剑势弱。韩子安面色一微变,猛地将宁子谦拉至一旁。韩子安心底暗惊,以他的身手,这一鞭竟也躲得甚是狼狈。一道墨黑的人影凌空落下,立在两人不远处。韩子安抬头望去,倏地怔住。帝盛天(一)黑发锦颜,盛贵无双。除此八字,无言再誉。看着面前的女子,韩子安足足愣了片息之久。此后经年,他再也不曾如此时一般惊讶过。因为在属于他的时代,除了她,他再也不能遇到能与他比肩之人。这句诳之盖天下,却是事实。“过来。”小院内,突然出现的女子漫不经心瞥向韩子安身后的少年,轻轻吐出两个字。明明刚刚才使出了火气十足的鞭子,可她此时的声音却分外慵懒随意,兼又带了一抹不容置疑的威严。韩子安被这一声惊醒,见宁子谦默默行到两人之间的空地朝着女子跪下,眉一挑猜怕是这少年家中之人到了。如此骇人的内力和气势,也不知是南方哪家显贵?“姑姑。”宁子谦低声一唤又沉默下来。“永宁,你今年多大年岁了?”听见墨衣女子一声问,立在一旁的韩子安眼中精光微闪,骤然明了。以他的身份,就算从不过问他族晚辈之事,也知道晋南帝家当家人唯一的子侄恰好名为永宁。这女子,竟是雄踞一方盛誉满溢的帝家家主帝盛天。意料之中,这般风姿,实在舍她其谁。“再过一个月就满十五了。”“十五岁了……”帝盛天垂眼,将手中长鞭卷起朝腰中一插,冷冷道:“擅自逃离宗祠,一言未留离家千里,让家中长辈担忧,就是你长到如今的出息?”不轻不重一句喝问,帝永宁面色发白,垂在膝旁的手握紧,“姑姑,太爷爷将我锁在宗祠内不得离开,我若不来,诗澜定会被家中长辈逼压嫁与他人,我对她有诺在先,又已立下婚书……”“这算理由?”帝盛天冷冷一瞥,怒道:“不过一个认识三个月的女子,就值得你忤逆长辈、私立婚约、将自己糟蹋成这幅德行?”见帝永宁抬首要反驳,帝盛天眉一扬,“怎么?我说的难道有错?你千里而来,以为你是布衣之身的叶家可有动容惭愧,履行和你定下的婚事?你心心念念的叶家小姐可曾出现,给你半句交代?”帝盛天的话不可谓不重,帝永宁眼眶泛红,犯了倔,不肯接受自己满怀诚意忤逆长辈奔波而来只换得这么个下场,一时激愤开口:“如果我表明身份,这桩婚事叶家定不会毁……”“你当初化名立婚,不过就是为了求一场真心。以帝家名声换回一场婚事……”帝盛天一哼:“永宁,你不嫌膈应得慌?”有些人天生有一种本事,嫌弃人嫌弃得理所当然,且毫不违和,譬如帝盛天。帝永宁和韩子安俱被这句话噎得一呛,未等帝永宁辩驳,帝盛天复又开口:“叶家在苍城不过有点小虚名,半年前想必是爱你之才,指望你将来出息了福蔽叶家,才将叶诗澜许配于你。如今他们攀上高枝,便视你如猛兽,弃之羞之,如此见风使舵阴险下作的做派,何能与我帝家结亲?至于那个你珍之爱之的叶诗澜……”帝盛天唇角一勾,声音更重:“你亲自上叶府讨要说法,众目睽睽之下于门口受辱,这是小事不成?她是叶家小姐,是个主子,即便被父兄辖制,岂会毫无所知,她连一个交代都懒得做出,又如何值得你做到这一步?”不愧是帝家的掌权者,她一身风尘,才刚到苍城就已将帝永宁遭遇的事查得清清楚楚。帝永宁脸色通红,想为叶诗澜辩驳几句,却被这席话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帝盛天说完,不再管帝永宁,朝韩子安抬首望来,琥珀色的眼底通透睿智。她敛了刚才教训帝永宁的长者之盛,微一抬手,“晋南帝盛天。”战乱年代,凡朋友之间相交时,必会详细报上家族发源之地,以便旁人知晓。有勇气如此的自我介绍,天下少有,但巧的是,这个院子里就占了两个。不知何时起候在一旁的赵福脸色一变,飞快瞥了帝盛天一眼低下了头。北方仍在混战,南方却稳如磐石,此时的晋南帝家,算得上云夏第一世族。想不到他家主子不经意救下的少年,竟是帝家的小公子!韩子安面上没有半分意外,拱手相应,“在下韩子安。”韩家乃北方巨擎,他如此应,足矣。帝永宁虽知今日救他之人非比寻常,却未料到竟是威震中原的韩家掌权者韩子安,一时颇有几分愕然。“永宁鲁莽冲动,这次得韩将军相救,这个情,他日帝某必会相报。”帝盛天认真道。是帝盛天承他的情,而非帝家。不愧是帝家家主,一句话滴水不露。若不是她的身份天下无人敢冒,韩子安真不敢相信面前的女子不过比跪着的少年大了四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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